王雨在他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碑》的扉页上,引用了《说文》里的一句话:“碑,竖石也”。就重庆的解放碑而言,它的雏形却不是石材,而是砖头,垒积起来的砖头被日军轰炸机炸平以后,重庆人便用木板钉成碑的形状,为了干扰日军的轰炸,还把它涂成黑颜色。当然,很快又被炸平了。那么再建,再被炸,再建,再被炸,就这样周而复始,八年抗战中,重庆人或用砖头,或用木板,甚至还用过一根竹竿,支撑着我们这个民族不倒的形象。碑,藏在重庆人的心里,他们把碑称之为精神堡垒,只有当《碑》的主人公宁孝原一声惊呼:“这碑是炸出来的!”那段深埋已久的历史,方才慢慢拉开帷幕。
《填四川》《开埠》,连同这部《碑》,三部长篇讲的都是重庆人的故事。《填四川》讲的是从何而来,《开埠》讲的是向何而去,《碑》里讲的则是来去之间发生在抗战到解放那个历史结点上的人与事。
主人公宁孝原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可是他有着不凡的人生旅途。前程像山上的雾,爱情像山下的水,经历更像山间的路。他身边有很多人,军界、商界、袍哥大爷、红颜知己,五花八门,三教九流。诸多人物,各自又有着不同的遭遇、信念、追求与固守,他与他们的关联,像蜘蛛网,编织出颓废与荒芜,又像万花筒,呈现着光鲜与幻觉。倒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自防空洞外日军炸弹的巨响,让他如梦方醒,心静如水。
王雨笔下,尘封的画卷就这样徐徐展开,来自街头巷尾的记忆,在断墙与残垣间穿行。是的,按照最写真的方法,他在写那个历史结点上的风景,那个历史结点上的故事,当然,重要的是,他在写那个历史结点上的人。按照重庆评论界的一个说法,在写人的问题上,王雨有点跟自己过不去,这就是说,在复杂的背景下写一个复杂的人,你会有什么结论呢?诚然,脸谱化的写作已被文学嗤之以鼻,非好即坏的理论也被哲学击得粉碎。然而问题的提出,我以为还是事出有因。好在王雨按照最客观的方法,写人,不写成败,只写心路历程;写人,不写躯壳,只写灵魂归宿。这样,碑可作证,往昔那些用血泪谱就的旋律就会绕梁三日,直抵肺腑,在无法复制的悲壮里,我们看到的是民族之魂。
王雨的作品好读,这是重庆文坛公认的。他有着极强的虚构故事的能力,细节的捕捉得心应手,敏锐且机智,尤其在谋篇布局上,讲究情节节奏,章节相对独立。因此王雨的作品好卖,也成了公开的秘密。他的《填四川》已拍成32集电视连续剧,《开埠》已改编为话剧,《碑》也已有买家在谈。不过,作为王雨的文友,我更为期待的,是他的作品耐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看好他的近作《碑》,因为在这部作品的字里行间,我看到了他的实力,他的潜力,以及由此收获到的重庆文坛长篇小说创作的崭新的成就。
值得一提的是,王雨《填四川》的主人公宁徙,是他《开埠》的主人公宁承忠的高祖母,而宁承忠又是他《碑》的主人公宁孝原的曾祖父。
就是说,王雨通过人物关系的设计,把他九年间完成的这三部长篇连在一起,从而构成一部关于重庆移民故事的史诗。王雨的想法,事前不曾告诉过我,我是从他《碑》里的后记得知的。这想法很有创意,很有气势,彰显着作家对艺术的不倦追求。
虽说如此,《碑》的独立与独特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在我看来,《碑》是王雨自己的碑,这是他在长篇小说创作道路上,继《飞越太平洋》《血缘》《车神》《长河魂》《水龙》《填四川》《开埠》之后,又一个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