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包括《诗》在内的十三经及诸子百家囫囵看了一遍后我发现,这些经籍中到处是“君子”,相关句子的语言、内容每每地让我会心、激动。经比较完全的统计,仅《诗》中就有“君子”186处!这些君子来自于风雅颂背后的“各行各业”,其多样性是其他经籍所无可比拟的。
高亨《诗经今注》中注《诗》之第一首也即《关雎》中之“君子”时断言:“《诗经》中的君子都是统治阶级人物的通称。”但显然并不“都是”,其明确注释的“君子”至少就有9类:统治者、诸侯、百官、将帅、贵族、嘉宾、丈夫、明智者、作者自称。这肯定是不完全的,也肯定是未尽准确的。
至少基于两点,我们可以抛开其现实或真实身份来看待《诗》中之君子。比如“君子好逑”之“君子”到底是“统治阶级人物”“文王”还是一位恋爱中的“青年男子”一直是见仁见智的,《诗》中许多“君子”之实指一直也是这样存在歧义歧解的,这是第一。
第二,实际上我们在《诗》中所看到的也即那三百篇所要表达的,就是作为“统治者”的君子、作为“百官”的君子、作为“丈夫”的君子……该怎样做才是正当的也即才是君子的,正当的如“君子如夷”(《节南山》),不正当的如“君子信谗”(《小弁》)。
既然存在歧义歧解,与其都是劝好劝善,我们不妨先不考虑其是作为什么的君子,直接笼而统之地、字面地甚至是断章取义地只看有关诗句是如何言说君子的,并以为借鉴。
淑人君子
淑,善,改善。君子愤世嫉俗、嫉恶如仇,有忧患、担当和榜样、表率意识,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会像发现美那样发现丑陋、邪恶——如此,他们时不时地会顿生淑人淑世舍我其谁的冲动。当然,君子首先是自信的。
《鸤鸠》中以鸤鸠喻君子,取其“饲子朝从上下、莫(暮)从下上,平均如一”(《诗集传》)的用心。淑人君子,在于其行事始终如一(其仪一兮)、不偏不倚(其仪不忒)、笃实中正(心如结兮),在于其穿戴简素庄重、守常如礼(其带伊丝,其弁伊骐);其德能仪表,广可以榜样四方(正是四国),泛可以表率国人(正是国人),长可以传承千秋万代(胡不万年)。《鹿鸣》:“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视,示也。恌,轻佻,佞巧。
淑人君子,还在于其磊落坦荡,不邪恶乖戾(其德不回);在于其清正廉明,不似时之官吏贪腐无耻(其德不犹);其德行功业,让人念念不忘(怀允不忘。以上《鼓钟》)。《角弓》:“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徽猷,美好的道行、操守。属,从属,随附。
岂弟君子
岂弟,即恺悌,和乐平易的意思。君子自是仁德宽厚、易于接近的。
如果说淑人君子外在,那岂弟君子则内在,同样可为榜样表率(四方为则,四方为纲。《卷阿》)。
岂弟君子重官求任、爱禄惜福,而取之有道(干禄岂弟,求福不回);知尊贤爱才,能任贤使能(遐不作人)——天不负有心人、神不慢有功者,最终,其必得之想得、受之当受(福禄攸降,神所劳矣。以上《旱麓》)。《卷阿》中,岂弟君子得到了更多更真诚的祝福和期待。《桑扈》:“君子乐胥,受天之祜。”胥,语气词,如兮。祜,福也。子张曾请教如何做官(学干禄),孔师说:“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又说:“学也,禄在其中矣。”(《论语》)禄在言、行、学中,可多可少,可有可无,取决于自身功夫。
岂弟君子,能够辨别并不信谗言佞语(无信谗言。《青蝇》);亦都能保持美好的仪表(莫不令仪。《湛露》),即便是酒后。
岂弟君子,民心所向,有这样可信赖可依靠的父母官(民之父母,民之攸归),民众还何怨之有?又怎不安居乐业(民之攸塈。以上《泂酌》)?《南山有臺》:“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快乐的君子,或乐见这样的君子,或乐见君子这样。
凡百君子
凡百君子,即所有朝臣。《诗》中有许多针对“君子群”的诫勉。
《巷伯》:“凡百君子,敬而听之。”听什么?听所当听。听命,听令,听话,听谏……敬,尊敬。听,或遵也。不但要听,而且要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听。有禁不止、有令不行是根本没听,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相当于没听。
《雨无正》中讲:“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敬而听,即是敬尔身;不听,不知好自为之,不知自警自励,不知有所畏惧,我行我素,自行其是,那早晚是要身败名裂的——“自作孽,不可逭”(《尚书》)。其又讲:“凡百君子,莫肯用讯。”用讯,听谏,或进谏;不听不进都是失职。不听不进,不敬不畏,岂可谓之为君子?君子自当清楚该怎样不该怎样。
《小明》:“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嗟尔君子,一如《雄雉》中“不知德行”的“百尔君子”,与“凡百君子”同谓,都是以“群臣”为说话对象。靖共,敬恭也。把所有的官吏都设想为君子,然后予以讽谏:你们不当不该更不要庸庸碌碌、浑浑噩噩,要居安思危、深谋远虑,要善与正直的人为伍而始终保持正直,否则尔位尔身俱将不保。
应劭《风俗通义》中谓“君子百行”,岂止啊!百行也好,千行也罢,都以“德行”为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