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览胜

    去西班牙旅行，虽说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印象深嵌脑海，久难忘怀。马德里更是走了两遭。由巴塞罗那入境后先曾到过一次，最后结束行程飞离时，又一次踏足马德里。那算是欧洲第五大城市了，仅次于莫斯科、伦敦、巴黎、柏林。由于地处伊比利亚半岛中央的梅塞塔高原上，马德里又成了欧洲地势最高的首都。典型的地中海型气候，夏季艳阳高挂，黄噗噗、干乎乎一片，得到冬季下雨了，大地才会返青。

    马德里成为西班牙的首都，时间并不久远，直至16世纪末，才确立了这一地位。早先西班牙尚未统一时，大大小小的基督徒和穆斯林王国分庭自守，托莱多、布尔戈斯、奥维耶多、科尔多瓦、塞维利亚、格拉纳达都相继为都过。马德里原先则只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境内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后才聚集为城市，渐成国王和议会的驻地，这或许八成同其适中的地理位置有关吧。

    马德里城内的旅行，很大程度仰赖我们的腿脚功夫，以步行观景。乘车浏览，只能浮光掠影，难接地气。我们首先参观的是西班牙王宫，它坐落在当年摩尔人建在山丘的一片用于防御的堡垒基础上，基督徒占据后，逐步营造起了相应的教堂和屋舍。20世纪中叶内战期间，马德里城市曾遭严重破坏，很多基础设施都是近几十年才复建的。

    我们看到的西班牙王宫（Pala⁃cioReal），为一座白色花岗石砌筑的三层波旁式宫殿建筑，始建于18世纪中后期，卡洛斯三世首度入驻。其造型左右对称，外观上采用了法、意风格的建筑样式。屋顶为带扶栏的平顶阳台，中央树有一面钟楼，雕饰玲珑精巧。王宫既是一份以往历史的遗产，又在现实生活、外交活动中继续发挥着效用。入宫参观，被禁止用相机拍照，但一路行来的观感，从国王起居厅、外事接见厅、宴会厅到办公室、卧室，仍极富豪奢之气，不少方面并不亚于法国顶级的凡尔赛宫、枫丹白露宫。西班牙由开辟美洲殖民事业而实现原始积累，获取了超量财富，却并未用于改善民生，而是放在满足极权统治者穷奢极侈的享受或在所谓国家尊严名义下的放肆窃夺上。1931年阿方索十三世流亡前，历代国王相继在此居住。西班牙历经内战、直至实现民主转型后，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倡导休养生息，决定王宫对外开放，与民分享，王室成员平时低调居于首都近郊离宫，仅重大庆典时才至王宫露面。应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开明的现代举措。

    西班牙王宫的内部装修，则邀请了一些西班牙、意大利的大师级名匠，如提埃坡罗、马埃利亚、萨巴蒂尼等来设计，使王宫本身成为一座富丽堂皇的艺术殿堂，其珍贵壁毯、水晶吊灯、镜面、金器、瓷器，无不璀璨夺目，交相辉映。

    与王宫军械广场侧面相望的蓝灰色建筑，是王家主教堂——阿尔穆德纳圣母大教堂（Catedral deNuestraSenoradelaAlmudena），被视为献给马德里守护神的礼物。正门两侧矗立着左右对称的两座高大钟楼，一层是柱廊门厅，二层为内缩阳台，后面才是教堂厅殿，上置圆拱顶。厅殿庄重肃穆，一色的哥特式高柱，圣龛伫立，各具千秋，灯烛映照下的圣像和彩色玻璃窗画面，幽暗中倍显醒目。整个教堂的营建时间，前后竟持续了足足一个来世纪。由于年代晚近，其装潢风格更富有时代感，布展取舍和用色都颇大胆，宗教艺术其实也是要与时俱进的。王家重要仪式一般都在此举办，例如2004年马德里“三一一”恐怖爆炸惨案发生后，为殉难者隆重举行的追思弥撒即在此举行。

    午后的马德里，骄阳似火，好在干热，并不湿闷。在王宫周边走走，也总能意外寻到些有意思的建筑。王宫斜对面挂国旗、檐角饰有王室徽章的三层红砖楼，据说是王家参谋总部。欧洲君主制国家的军队，眼下看来总还挂着王家的招牌，国王名义上毕竟还是武装部队的最高统帅。沿马约尔大街再过去不远处一栋三层楼房，悬有意大利国旗，现为意大利驻马德里大使馆。导游告诉我们，西班牙内战期间，此楼是苏联为首的国际纵队人员的集结地之一。由此可以想见。如今这貌不惊人的静谧小楼，当年曾何等喧腾而风光！再往前走几步，是拉维亚广场（PlazadelaVilla），按意译即市政厅广场。这里坐落着红砖砌筑、二层的马德里老市政厅，挂有红黄相间的西班牙国旗，门前还有几位头戴贝雷帽、着深色制服的警察在巡守。市政厅对面有厚实的卢翰家族府邸塔楼，据说是16世纪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与当时统治西班牙的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交战负伤被俘后关押的地方。当时查理五世开出的释放弗朗索瓦一世的条件是法国割让1/3的土地，被法王所拒。这位雄心勃勃的法兰西君主只得蛰伏塔楼，终日以写信撰诗聊度时光。最后，以法国宫廷交出两名幼年王子作人质交换，法王才得放还。

    沿路直行，便抵达有名的马约尔广场，亦即城市主广场。欧洲许多城市广场中央通常都立有国王或英雄的铜像，马德里的马约尔广场，则是国王费利佩三世的骑马铜像。此人在位时对外奉行和平外交，使国家免于诸多战火不假，却又是个长期不理朝政，终日沉醉宴饮、挥金如土的主儿，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会将这样一位帝王请到了城市中心！

    马约尔广场四周围以一圈四层楼房，中间立有两幢尖顶塔楼。一层的连续拱廊，遮阳避雨，正是摆放露天咖啡座的好去处。此刻正毒日当头，顾客稀少，只待斜阳收敛时，店家才会纷纷往广场里摆出桌椅。夜色下空气清新，如织游人这才惬意地享受闲暇时分。穿过马约尔广场，又见行省广场（PlazaProvincia）等几处广场。欧洲城市但凡遇有几岔路口，常设置广场，以供来往车辆、行人缓冲、休息一下，这是很可借鉴的城市设计创意。

    再往前行，就是颇为宽敞的太阳门广场（PuetadeSol）了。从测绘学意义上说，这里不仅是马德里市区，也是西班牙全国的中心点，广场地面镌嵌有一块半圆形的马德里零公里起点地标牌，可朝四面八方辐射。太阳门广场一侧，坐落着红墙白框的马德里自治区政府大楼，这是西班牙首都地位最高的地方政府机构，可也正是在此，我们遇上了不知何故闹起的一阵向政府发难的抗议，而且看样子已经维持了一个相当时期，帐篷、标语、旗帜俱在。不过，西班牙人对此似乎并未特别在意，大概见多识广，习以为常了。

    太阳门广场一侧阿尔卡拉大街起始处，矗有一座棕熊和野梅树的铜铸塑像。这是马德里的城徽，据说也是马德里（Madrid）地名由来的一个传统版本。相传古代此地人烟稀少，熊迹出没。一天，一个小孩遇到一头大熊的追袭，紧急关头爬上了一棵树躲避。刚巧母亲来找，喊他下树，却未察觉树下的熊。小孩情急之下，疾呼“Madreid!”,意即“妈妈快跑!”，传说“马德里”便由此获名。

    到马德里，西班牙广场和大文豪塞万提斯的纪念塑像是一定要看的。从太阳门广场到西班牙广场，中间要穿越最繁华的格兰维亚大街，这就好比是马德里的王府井、南京路。尽管我们此行的目的，主要不是逛商业街，而一旦路过了，也还是会仔细领略的。那也是这个国家首都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当下时尚和城市生活风貌的一个标志，犹如圣彼得堡的涅瓦大街、巴黎的香舍丽榭大街。你会发现，格兰维亚大街作为商业街，尽力保持和维护的恰是其传统原貌，不会也不可能随意拆建、涂抹，这已成为城市建设原则的一项基本共识。在过去的一段时期，我国的一些城市商业街改造，完全是摒弃原貌推倒重来，譬如，上海淮海路的改造，已找不到城市街道、店家的传统文脉了。马德里规划者对城市历史怀有的守持和珍惜态度，真让人感动。

    西班牙广场（PlazadeEspaña）最具风采的亮点，自为塞万提斯纪念碑，你可从中体会一个文人、民族灵魂的崇高地位。花岗石的方尖碑座沉稳庄重，一尊塞万提斯的雕像端坐其上，默默注视着这片闹市中难得的安谧绿地。纪念碑前，立着一组青铜雕像，展现着每个西班牙人耳熟能详的唐·吉诃德和他仆人桑乔一高一矮的文学形象，映衬的不正是文学和人性世界的丰富与隽永吗？

    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Museo Nacional delPrado）也是不可不看的，它是世界三大美术博物馆之一，与卢浮宫、英国国家美术馆相齐名。该馆藏有多达8000幅画作，广涉西、意、德、荷等国艺术大师之作，包括委拉斯贵兹、戈雅、格列柯、提香、卡拉瓦乔、丢勒、鲁本斯、凡·戴克等人，从而充分体现了该馆深厚的艺术实力。委拉斯贵兹的《宫娥》、格列柯的《手摆胸前的贵族男人》、戈雅的《马德里1808年5月3日的枪杀》、丢勒的《自画像》、拉斐尔的《红衣主教》、伦勃朗的《月亮和狩猎女神》等世界名作的原件，都在普拉多珍藏。观看原作自然是种极大的享受，与复制品不可同日而语。能同名动天下的如许艺术佳作长相厮守，朝夕与伴，当属马德里人的荣耀和福份哪。

    西班牙人本身就是极富艺术创作才华的伟大民族，马德里的城市规划和设计，原就是当作一件件艺术品来做的，不同时代留下不同的印记，汇聚起来，便错落成了今天马德里的样貌。笔者踏勘的过程中，一直十分留意那些各具特色的建筑，如同凝固的乐符，即便是零散、片断的色光，也能串成一幅幅的绚丽画面。我路过纪念西班牙独立战争的巴洛克风格阿尔卡拉拱门，看到西班牙新市政厅和电讯大楼饰有精美浮雕的大理石墙面，看到卡诺瓦斯·德尔卡斯提约广场的海神喷泉、普拉多美术馆附近的赫罗尼莫斯教堂，看到19世纪西班牙第一共和国时期总统卡斯特拉-里波尔的街心花园塑像，也看到了哥伦布广场上的哥伦布塑像、西班牙空军司令部大楼，还领略了马德里皇马主赛场伯纳乌体育场，以及去往机场途中所见的大片新落成的城市新区建筑群，一色的超现代奇特造型、玻璃幕墙，最绝的则数倾斜的“欧洲之门”……

    如此想来，马德里所展示的难道不正是一具流光溢彩的多棱镜么！作为首都，当然必须是座政治中心，可以也是、或不一定是经济中心，但最好还是兼具文化中心的功能。因为，首都常常代表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和这样的文化特质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