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典当达·芬奇

    在巴黎当地时间4月11日晚，卢浮宫在它的主展厅之一、意大利画廊举办了一次特别晚宴。上百位世界名流贵冑在轩昂敞阔的展厅中举杯相庆，在他们身后的高墙上悬挂着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杰作。其中，不仅有卢浮宫收藏的最大绘画巨作、委罗内塞（Veronese）的《加纳的婚礼》，而且还有举世闻名的达·芬奇作品《蒙娜丽莎》。

    卢浮宫是数百年来、迄今为止全球数一数二的世界艺术圣殿。无论我们多么富有想像力，恐怕在2017年4月11日之前，我们是想像不到可以在它的一个主展厅，以世界名画为背景举办一个豪华晚宴。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晚宴的主题是发布法国侈奢品牌LV集团与美国普波艺术家杰夫·昆斯(JeffKoons)合作的“大师系列”手袋。

    昆斯以设计满足当代中产阶级消费恋物风的时尚装置艺术品著名，是当今在世艺术家中最具商业价值的艺术家。他的装置代表作是“flow⁃er-puppy”系列，所设计的卡通花果和动物造型，以抛光金属和透明涂层为基本材料，形态奇异、尺度夸张、光彩炫奇，给人一种物质性极强的炫耀和梦幻感。他与LV集团合作的“大师系列”手袋，是将他临摹的世界古典大师经典画作印制在LV手袋表面。昆斯对古典大师作品的临摹，并不是一种恪守原作精神的“客观摹仿”，而是将他标志性的惊艳夸张的“亲和力”与LV品牌的“奢侈炫耀”对接一体，“合作”完成了对古典大师作品的“高仿”——在逼真地再现大师原作图像的同时，却把大师作品庄重、典雅与和谐的古典韵味，改换成炫艳、粗放和高辨识度（colourful,boldandhighlyaccessible）的物质主义感觉（thesenseofmaterialism）。

    波普艺术，是20世纪现代先锋艺术“无限反传统”的遗腹子。与先锋艺术推翻传统不同，波普艺术以彻底的嬉乐态度调戏古典艺术，它游戏化地复制经典作品。在波普艺术的戏仿品中，古典艺术变成了徒有其形的视觉消费品。昆斯对媒体表达他的“大师系列”设计理念时明确说到，“我的努力就是要抹平附着在高雅艺术和古典大师之上的等级差异（toerasethehierarchyattachedtofineartandoldmasters）。”当我们看到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卢本斯的《猎虎》和梵·高的《麦田和柏树》在“大师系列”手袋表面上晃荡的时候，的确，我们不再感觉到它们在艺术史中曾经超越时空的神妙意义了。这就是昆斯“抹平等级”的效果。

    昆斯与路易·维登合作的“大师系列”手袋在卢浮宫堂皇发布，被媒体视作古典艺术、奢侈品牌和普波艺术的“难以置信的联姻”(fabulousmarriage)。在这场世界顶级艺术殿堂、顶级奢侈品牌和顶级商业艺术家的结合中，古典大师的“伟大作品”再次被全球化的消费市场唤醒，以“亲和”的面貌“降落凡间”，进入日常生活的现场。近半个世纪以来，一再被学界宣告死亡的艺术，的确在4月11日晚的卢浮宫晚宴中获得了具有标志意义的“激活”。

    然而，正如在晚宴上古典大师的原作被设定为这场盛宴的背景，尤其是委罗内塞的《加纳的婚礼》如背板装饰画一样“高调”陪衬着这场发布LV新款产品的盛典，所谓“艺术激活”，又不过只是借大师作品的“经典身份”为一款售价数千欧元的奢侈品手袋贴牌。就此我们所见证的，就又只是“大师经典”失去自身内在意义之后的符号价值。我们可以说，4月11日晚的卢浮宫盛宴，把展厅变成餐厅，是这个世界艺术圣殿向消费市场做了一次“艺术典当”，它让“艺术”显身，但并没有使“艺术”还魂。

    艺术是什么？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同一的，还是差异的？艺术有高雅与庸俗的等级差异吗？在现代被简化为“严肃艺术与流行艺术”的冲突中，昆斯与LV集团合作的“大师系列”提出的美学问题，因为艺术圣殿“卢浮宫”的站台而变得异常尖锐。然而，我们不必为之“震惊”。其实，人类艺术史自始至终都是在矛盾中运动的。因此，对这次发生在卢浮宫中的“难以置信的联姻”，我们不应该简单地宣称“艺术复活”或“艺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