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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4月12日 星期三

    “看不见”与“看得见”的两个世界

    昨非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4月12日   11 版)
    《看不见的城市,看得见的风景:南方小城文影录》,郑亚洪著,南海出版公司出版,59.80元

        这本书记录了处于浙江东南之隅的叫乐清的小城。正如作者所说:“如果有人问起我乐清县城的命运,我会说,我看见了两座城市:一座是你看不见的,它每天都在消失;一座是你看得见的,它是你内心永恒的风景。”作者的影像和文字,就是对似水年华的追忆与记录,把这种行将消失的小城面貌,储存在风俗馆、博物馆里,以及社会学和人类学传志里。

        说来也巧,当我正打算为郑亚洪的这本《看不见的城市,看得见的风景》写点什么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首题为《天使回来》的曲子。如果我们是天使就好了。对她们曾经飞过的地方,天使们估计会比我们更频繁地回去看望。其一,它们有更大的勇气,能面对过去;其二,她们有更大的能力,能在过去与现在间穿梭。

        而我们凡人,肯定做不到。过去30年,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撕心裂肺的变化。正如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中的主人公一样,对于有些过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跨过去的。比如我,离开故乡20多年,中间极少回去,也极少与人有联系,而故乡也被日月风霜,被城市化改变得面目全非。如今当我在故乡的街头茫然若失,不使用数字地图就寸步难行之时,我才猛然醒悟,我已成了一个被故乡抛弃的人,我是走在比异乡还陌生的故乡,我有了一个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我恨不得立刻拥有一对天使的翅膀,能帮助我回到昔日的故乡。那时的它虽然贫寒,但却是温柔之乡,是草木繁盛,虫鸟清鸣的地方。

        这本书副题为“南方小城文影录”,可见这是一个文字外加照片的集子,记录了处于浙江东南之隅这个叫乐清的小城。说到南方,自然有别于北方。这一点适用于整个北半球。在美国,在法国,在英国,都是南方有别于北方。南方以草木、人物、文化遗世独立;南方更加温婉、潮湿,也似乎更加田园、忧郁。正是这种独树一帜的自然和人文地理,造就了南方特色的叙述。而这本书里的大量照片影像,让读者对这个小城的南方特质有了深刻的印记,河流湖泊,大街小巷,黛瓦灰檐,大宅小院,台门马头墙等,无一不体现了处于这一方水土的南方风貌。

        这本书的另一部分是文字。文字又分两部分:匹配照片的文字,如实记录了作者到访某条街巷的所见所闻;以及以小页形式穿插书中的针对小城的诗意写作部分。这两种文字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一种在场式的白描,是现实的;而后者则是梦幻式的记忆片段,并不指向现实。

        作者在后记里援引了卡尔维诺书中的一句话:“有人问一位占卜女人马洛奇亚的命运,她说:我看见两座城市,一座是老鼠的,一座是燕子的。”所以作者说:“如果有人问起我乐清县城的命运,我会说,我看见了两座城市:一座是你看不见的,它每天都在消失;一座是你看得见的,它是你内心永恒的风景。”同时,作者也说,此书是“向两位文学大师致敬:卡尔维诺和E.M.福斯特,以及他们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当作者说这座小县城“每天都在消失”,他指的是承载传统生活的城市特质正在消失。所以作者说:“如果我不去写它,一切都将迟了。实际上已经迟了。”这句普鲁斯特式的行文,隐含的是普鲁斯特一样对逝去韶光的痛苦追忆。老街巷老房子老美德,都在粗暴的拆迁中消失殆尽了,原有的城市面貌、生活细节、文化理念也被埋葬了。作者的影像和文字,就是对似水年华的追忆与记录,把这种行将消失的小城面貌,储存在风俗馆、博物馆里,以及社会学和人类学传志里。

        在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中,马可·波罗向成吉思汗描述了他见过的城市。它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城市,由所有不完美城市的不同优点组合而成。卡尔维诺说“城市犹如梦境:凡可以想象的东西都可以梦见,但是即使最离奇的梦境也是一幅谜画,其中隐藏着欲望或者隐藏着反面的恐惧,像梦一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乐清这个小县城也是看不见的,这一点其实并不费解。表面上,你似乎可以用地图用影像用文字来记录一个城市,但是本质上,代表城市生活的“欲望”和“恐惧”,却是无法用概念和实物进行精确定义的,但它们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

        比如作者关注的老房子这样的事物。“老宅像个庞大的蟹壳,收留着不是它后代的寄居者。”老宅原有的中上阶层,经过上世纪的改朝换代和社会改造,早已星散。代而居之的计划经济时代的房主,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搬到更宽敞的新屋去了,只有老弱病残者还留守在老房子里。另外,老宅里也居住着很多处于社会边缘或底层的外来人口。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导致内地人口以流动务工的形式,大批迁入沿海地区,其中多半是社会弱势群体,不能享受城市福利。作者在书中描述的站街女或男女裁缝私情案,虽然仅是小城生活的一点浮光掠影,却深刻体现了城市的“欲望”与“恐惧”一面。

        至于作者说的“看得见的风景”,我倒觉得,除了如E.M.福斯特的作品《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所隐含的寓意——发自内心的美好的愿望(即作者所言的“心中永恒的风景”)之外,还让我想到很多其他相关的事物。奇怪的是,当我阅览本书时,却发现书中照片只能帮我找回极少一部分记忆;有时我甚至要停下来,苦苦找寻脑海里的印记,总觉得书本显示的和我记忆的,两者之间有不能重合的地方。记忆,我的记忆到底在哪儿出错了?

        后来我忽然明白,要让我追溯过去的时光,我肯定不能到达一个城市具体的某街某巷,我的记忆是有别于现实的——就像回忆一个逝去多年的家人,就像念及一个分离多年的爱人,他发肤的颜色,衣裳的质地,这些原本以为明确的矢志不忘的细节,竟然渐渐迷糊了,只留下一些飘忽的影像,比如他漫不经心地斜躺着吸烟的样子,他开玩笑的口吻,犹豫的忧愁的某个瞬间(如茨维塔耶娃诗歌中所描述的),只是一些零零落落的片段,而不是可以完整复原的一切,而且很多内容经过主观任性的拼接,成了一个斑驳陆离的新场所。我所谓新场所,是指现实中不存在的一个记忆场所。

        难怪,我经常在梦中回到故乡,可是梦中的场所,是照片中地图中没有的——永远是雨雾弥漫,永远是深宅小院的木楼梯和厅房走廊,永远是连绵不绝的山水溪涧……醒来后经常泪水涔涔。

        所以,我也就成了被囚禁在克里特岛迷宫的那只野兽,被乡愁折磨着,粗暴地温柔地折磨着,日日夜夜。我也突然明白古人的心思了。他们在落寞时分,拿起画笔,以断肠心,婆娑眼,绘制了《清明上河图》,或《富春山居图》,浩浩荡荡的图卷,空前绝后的印象,可是没有一个场景,是完全符合现实的。万千繁华的市井或山水断篇,早已是作者心中自有的独创、任性的拼接;经过流年和沧桑,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早已成了他为自己修建的孤独的图书馆、博物馆、人类史、宇宙志的一部分……

        同样,一个记忆中的城市,在很多作家那里,都是一种抽离于现实的存在。当索尔·贝娄的《洪堡的礼物》主人公,像支离破碎的幽灵,漫步在第几街第几大道的纽约之时,他并不是要描绘一个具体的城市,而是要去触摸这个城市的心脏和血脉;当威廉姆斯笔下的布兰切说:人们告诉我要从天堂街上车,经过欲望街,最后到达墓地——代表新奥尔良这个城市的欲望号街车的隐喻,也就不言而喻了。这些城市,是存在于作家心中的永恒的风景,是女巫师所谓的“燕子的城市”,是“看得见的城市”。

        其实,作者致敬的作家不只有卡尔维诺和福斯特。普鲁斯特一直是作者喜爱的。哈罗德·玛奇在论及普鲁斯特时,曾说:“普鲁斯特的观念可以精炼地表达为:存在两个世界。一是时间的世界。那里,命运,幻景,苦难,变异,拖延和死亡,是法律;另一个是永恒的世界,那里有自由,美和安宁。日常经验处在时间的世界里,而在沉思的时刻,或者在不自觉记忆的偶然里,我们能瞥见另一个世界。艺术的责任就是激起这种顿悟……”

        所以,关于这个南方小城,关于故乡,关于所有城市,关于我们的生存,其实我更喜欢作者以小页形式,穿插在书中的那几处诗意的书写。那才是作者“心中永恒的风景”,也是我们心中“看得见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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