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没有的那一边

    他叫阿弗。记忆力超群，数学天赋惊人，知道世界上所有国家及其首都的名称，知道7507以内的所有质数，还能轻松默算出复杂的算术题。他知道自己拥有这些能力，还知道自己存在不少行为问题：

    长时间不和人说话；长时间不吃不喝；不喜欢被人碰；生气或困惑时尖叫；不喜欢和别人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觉察不到别人在生自己的气；打人；从来不笑；做傻事……

    像阿弗这样的人，一般被认为是自闭症患者或者孤独症患者。

    电影《雨人》中达斯汀·霍夫曼所扮演的雷蒙·巴比特也是这样的人。雷蒙记忆力惊人，他可以准确说出飞行史上所有重大空难发生的航班班次、时间、事故地点以及原因，能迅速地数清掉落在餐厅地板上的牙签数目，还能记得电话簿上任意一个读过的电话号码。

    但无论雷蒙还是阿弗，他们在认知自我和他人上存在障碍，缺乏同理心，有社交漠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没有社交能力，完全不会受到伤害。

    一个深夜，阿弗发现邻家小狗威灵顿死在了草坪上。他将它抱起，却被小狗主人误认为是杀死小狗的凶手。澄清事实后，阿弗决定侦破这起深夜小狗谋杀案，并把探案过程写下来。于是有了《深夜小狗神秘事件》。探案过程中，成人世界里各种纷争与纠葛的蛛丝马迹被阿弗一一寻出。摆在他面前的是关于自己家庭的一个残酷真相。他告诉自己，时刻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要留意心中的刺痛。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这样一种叙述角度使那些刺痛被“我”很好地藏匿着，但再高明的藏匿也无法瞒住读者的洞察。那些刺痛看不到，却觉得出。

    就像每一个人都会在别人面前有所呈现有所隐藏一样。“我”在自述经历的过程中，所呈现的，是自己的超凡能力；所隐藏的，是孤独、敏感、脆弱。而后者，才是作者想要诉说的重点所在。

    一位文学评论家表达过类似这样的观点——“看一本小说，不要看它写了什么，要看它没有写什么”。那些没落实到文字上的“什么”才是小说所要表达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才是作者想说的。

    读者除了从小说中感受阿弗的孤独外，还会跟着他思考，从而走入他内心深处，体会他的孤独。当他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一道数学题上，意味着他正拥抱着最大的孤独，怀揣着最大的脆弱。他在自己擅长和熟悉的领域寻求安慰。这个领域，对别人而言，恰恰又是封闭的，无法参与的。因此，阿弗走进这个领域，还意味着拒绝他人给予安慰。

    这种拒绝可能不是刻意的，他似乎对自己已经知道了的糟糕事没有明确意识，仍然一如往常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只是在得知母亲身处何处后，用排除法给自己做了一个“理性”的决定——去找妈妈。他最终以自己的勇敢使父亲认识到自己的错，获得了父亲“以后绝不撒谎”的承诺。

    我并不赞同对阿弗这样的孤独症患者以“异类”相视。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心灵世界，部分敞开，部分闭合。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或许是任何人都无法抵达的地方，这个地方对他者来讲等于不存在。

    小时候，马尔克斯问爷爷：海的那一边是什么？爷爷说：海没有那一边。

    每个人的心灵都像一片汪洋大海，无法对他人敞开的那个心灵角落，就像海所没有的那一边。它存在，却不对他人显示。不显示，并不意味着不存在。甚至，每个人自己都会对海所没有的那一边保持距离。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就是一个孩子在叙述自己的经历，他的声音与众不同，但又代表了所有人内心的声音。你会被他叙述的腔调和节奏深深吸引，手不释卷：

    “我想我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宇航员。要想成为优秀的宇航员必须很聪明，而我很聪明。必须能够理解机器的工作原理，而我很擅长去理解机器的工作原理。还必须能独自待在远离地球几十万英里的狭小太空舱里，不会恐慌，不会患幽闭恐惧症，不会想家，也不会精神错乱。而我向来就喜欢小空间，只要那里没有其他人。有时我想一个人待着，就会躲进浴室的烘衣柜，缩在锅炉旁，反手把门拉上，坐在里面一连思考好几个小时，这样会让我内心感觉非常平静。所以我必须当上独自工作的宇航员，或者拥有一间单独的太空舱，别人都进不来。”

    孤独症患者阿弗所面临的人生困境并不比其他人新鲜多少，因此他直面残酷现实并走出困境的勇气也可以为所有人拥有。

    “然后，我就会拿到一等荣誉学士学位，成为一名科学家。我知道我能办到，因为我独自一人去过伦敦，我解开了威灵顿被杀之谜，我找回了我的妈妈，我很勇敢，我还写了一本书，所以我能办到任何事。”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英]马克·哈登著，印姗姗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17年3月出版，定价：39.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