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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2月15日 星期三

    算法和数据的历史神话:《未来简史》导读

    陈自富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2月15日   16 版)
    《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著,林俊宏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2月第一版,68.00元

        科学技术塑造的世界观

     

        人类很早就有神话叙事的传统,这些神话按现代观点来看,多数荒诞不经,如精卫填海、夸父逐日之类,但客观上也反映了先民对当时外部世界的解释,以及对过去未来的推断和预测。宗教兴起之后,因教义之需不仅对原始神话进行再次加工,而且也产生了新的神话。神话内容中,诸如世界和人类从何而来、向何处去、人类的行为和外部世界的因果关系这样的形而上学主题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近代科学革命之前,人类改造大自然并促进自身社会健康发展的力量还很弱小,从远东到西欧以及美洲,人类的地位和宗教中的神祇相比,往往是后者的附庸,对世界最有权威的解释不是来自于人类自身,而是来自于上帝、佛陀这样的神祇。

     

        在欧洲启蒙运动之后,虽仍保留将终极原因诉诸上帝的传统,但对于绝大多数尘世中的事物,开始在最新的科学知识体系和技术成就中去寻找解释。例如机械唯物主义盛行的年代,人们开始将心灵解释成精密的钟表。拉普拉斯则基于当时牛顿力学的成果,设想如果有一个智者能知道宇宙当前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物件的位置的话,那么基于对这些数据的分析可以推断宇宙万物的未来状态,即宇宙现在的状态是过去的结果和未来的原因,后来人们把拉普拉斯设想的智者称为“拉普拉斯妖”。而随着电学知识的发现和丰富,人们进一步把人体和心灵设想为自动化的装置。

     

        因此将最流行的科学理论和技术成就作为心灵、意识、万物起源之类的重大问题的根本隐喻,在人类历史上有着悠久传统。而且如果我们把科学的定义稍加放宽,会发现星相学、炼金术等也是人类历史上对这些重大问题的根本隐喻。简而言之,人类所处时代的科学和技术发展水平塑造了人类的世界观或人类对世界的根本看法。

     

        算法就是神

     

        而今天,这个悠久的传统再次回归,但这次不是诉诸牛顿力学、相对论或控制论,而是将人类及宇宙万物全都归结为算法和数据,从计算机和信息革命的成果中去寻找人类和世界的未来结局。这种解释作为新时期的科技宗教,被来自以色列的历史学家、希伯来大学历史学教授尤瓦尔·赫拉利称为数据主义,他的核心主张是:宇宙由数据流组成,任何现象或实体的价值就在于对数据处理的贡献。

     

        赫拉利基于这种数据主义的独特史观,以大时间跨度的宏观叙事,将人类的历史和未来用智人及其所创造的科技成就联系起来,历史体现在《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中信出版社2014年11月版)一书中,未来体现在《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一书中。而后者对人类未来历史的猜想和建议,所依据的是生命科学中的一个假设:所有生物都是算法,而生命就是进行数据处理。

     

        在《未来简史》中,赫拉利对人类未来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设想的:

     

        一、人类面临着其改造客观世界的能力大幅提高且无法刹车的挑战,也可以说是从生物学意义上的智人演变成某方面能力远超过生物学限制的“神人”的挑战,而且一旦停止这种能力的发展,就会带来经济和社会崩溃的沉重代价。

        二、为了应对这种挑战以更好地规划人类未来,我们需要分析历史上智人为什么能征服地球,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人类能进行大规模的社会化分工协作,这种协作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人类能通过神话、宗教、习俗、法律等文化力量来构成意义之网,而人们的行为是基于意义之网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虚构事物、共同信念而发生的。

     

        三、人类历史上这些意义之网的构建,早期主要通过宗教,但由于宗教主要目的在于维护社会秩序,因此也限制了人类改造自然力量的成长,科学革命之后,人文主义取代了宗教。进入现代社会,现代性可以用科学加人文主义来解释,前者用于获得征服世界的新力量,后者用于形成新的意义之网。

     

        四、随着科技的发展,算法和数据逐渐主导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启蒙运动以来的人文主义所坚持的以人类为中心的价值观被摧毁,算法将接管世界,传统的自由意志和个人主义不再存在,部分掌握了算法和数据资源的特殊阶层形成超人类。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虽然还有价值,但个人将决策权交给算法之后,使得绝大多数普通智人在经济、政治、艺术等各个方面丧失了价值。未来半机械人之类的超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就象现在普通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一样。

     

        五、因此在未来代替人文主义的将是数据主义,秉持的是以数据为中心而非以人类为中心的世界观,全人类是一个单一的数据处理系统,而每个个人都是其中的芯片,它所追求的价值观将是“信息自由”,而不再是人类的自由、平等和博爱。一切的善都来自信息自由,人类的体验只是数据模式,智能不再需要意识。数据主义的诫命是把数据流最大化以及将万物联结在一起。由于人类已无力处理现代生活中的庞大数据,由算法来接管人类处理数据就成为必然,数据主义的终极算法代替人类做出各种决策。而这种算法就象神话人物或宗教中的神祇一样,人类大脑将无法理解它,这将使得历史上通过宗教和人文主义构建的意义之网被摧毁,过去能使人类征服地球的大规模社会分工和协作也不复存在,人类将丧失中心地位和价值,人类自身的意识和体验不再重要,人类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终极算法产生数据,至于算法会基于这些数据对人类做些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从《人类简史》到《未来简史》

        按照巴特菲尔德的批评意见,辉格史观是一种比较粗糙的、方便的方法,历史学家可以利用这种方法对史料、史实进行选择和剔除,通过强调其论点而放弃具体历史生活中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赫拉利的《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就是通过这样的辉格史观整合在一起的: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和未来可能的历史,是逐步发现生命的信息处理或算法本质力量的历史,算法的力量在历史中逐步展示并化为人类改造世界的成果,直至这种成果使得算法反过来统治人类。

     

        《未来简史》无疑是作者富有魄力地整合不同学科研究潮流的结果,而《人类简史》是《未来简史》的前史,其叙述方式和传统历史书籍大相径庭,它不致力于揭示历史生活中的细节和丰富,而是以讲述智人如何凭借科技和人文主义征服世界为目标。《人类简史》是为作者在《未来简史》中阐述的科技宗教——数据主义服务的。

     

        为此作者生造了一些概念,例如将7~3万年前,智人认知能力的超常发展称为“认知革命”,而这个说法在科学史上一般是指在20世纪60年代以来,心理学中以计算机为工具研究人类认知能力,代替了传统上只研究人类外部行为而不研究认知内部机制的行为主义。赫拉利提出这个新的“认知革命”概念,目的是为在《未来简史》中提出的这个观点服务:全人类是一个单一的数据处理系统,而每个个人都是里面的芯片,人类历史的发展从“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到科学革命,都是对这个数据处理系统的完善和加强,最终将产出一个全新而且效率更高的数据处理系统:“万物互联网”,至此算法接管世界,智人将退出历史舞台。

     

        因此,《未来简史》是作者宏大历史构思的最终落脚点,不了解此书的观点和逻辑,也就难以理解为什么《人类简史》将人类历史分为“认知革命”、农业革命、人类的融合统一、科学革命这四个时期,而完全无视传统历史中的国别史、专门史之类的叙述方式。从这个意义来看,《未来简史》中阐述的理论是对《人类简史》的导读,但《人类简史》已经不像一本人类简史,更像为《未来简史》所做的一个宏大注释。

     

        一种未来神话

     

        “读史使人明智”,从这个角度看,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似乎又表现为通过《人类简史》中总结的经验,对人类的未来进行预测,警告我们将要面临的挑战。但此书所提出的结论却惊世骇俗:算法将主导世界,从而完全取消了人类在未来生活中的意义,这意味着《未来简史》更像一本未来学著作而不是历史学著作。

     

        与赫拉利类似,当代其他未来学家如波斯特拉姆、库兹韦尔也有类似观点,前者认为超级智能将统治人类,后者提出了2045年奇点来临之际,机器人将统治人类。赫拉利因此在《未来简史》中称库兹韦尔为“数据主义”的先知。这些未来学著作的评价标准,主要应看这些幻想对未来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是否具有启发性。

     

        但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与波斯特拉姆、库兹韦尔的著作一样,都不是什么全新的思想,而是这样一种思潮的最新浪花:即上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计算机的发明和应用,人们对计算、数据、信息的认识日益深化后,对这些技术的未来应用产生了种种猜想,并担忧这些应用对人类社会所产生的不利影响。

     

        这种思潮的引领者是控制论的创建者维纳,他在1950年出版了《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和社会》,书中的一个著名观点就是用热力学第二定律来预测宇宙终将走向沉寂,生命和人类实践表现的进步性只是全局性增熵的一个局部特殊现象,但即使如此,昙花一现的生命在宇宙中仍有意义,这也正是维纳作为大科学家和当代未来学家的差别,他坚定捍卫人类的价值。

     

        而《未来简史》中的观点,与波斯特拉姆、库兹韦尔并无实质差别,都设想了算法或机器人等虚拟的技术客体的力量对人类占据了压倒性优势,人类将失去意义,所以人类要面对未来可能成为奴隶的挑战。但赫拉利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既不像库兹韦尔的《奇点临近》那样详细地从技术发展趋势来预测未来,也不像波斯特拉姆的《超级智能:路线图、危险性与应对策略》那样直接深入到如何应对未来挑战的细节,他更像一位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从历史、社会、政治、价值观等角度来论证其结论。

     

        赫拉利基于人类生活的社会性本质来推出其结论,表面上似乎很有说服力,但整个推导过程中所依赖的假设:存在终极算法和生命只是算法,却远不是生命科学和人工智能的共识。他所阐述的其实是这样一种计算主义:即构成世界的基本单位是计算或信息流,而不是实体性的粒子。历史上这种将某个流行的科学概念泛化成一个基本的本体论范畴,从而形成一种新世界观的案例并不罕见,例如力、能量、熵、信息等。

     

        而这轮计算主义的思潮与量子力学的发展有关,即我们所处的客观或单一态的宏观世界是从多个可能态的量子世界中“选择”出来的,这个选择过程的实质是一个计算或信息处理的过程,当然这个观点并没有在物理学家中形成广泛共识而且也缺乏实证基础。因此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直接用算法来作为世界本原,与人们常识中需要物质实在来解释世界相差甚远,这种不加说明的观念跳跃,是赫拉利、库兹韦尔这样的未来学家的典型风格,即通过对各学科中新潮思想的拿来主义,构思出一个宏大和吸引眼球的未来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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