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来,随着茶产业的繁荣和茶文化消费的活跃,有关茶文化的研究著作和普及读物空前多了起来。仅有关茶书文献整理的大型图书,就有阮浩耕、沈冬梅、于良子《中国古代茶叶全书》(浙江摄影出版社,1999,以下简称《茶叶全书》),陈彬藩主编,余悦、关博文副主编《中国茶文化经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以下简称《经典》),郑培凯、朱自振主编《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香港商务印书馆,2007,以下简称《校注本》),朱自振、沈冬梅、增勤《中国古代茶书集成》(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以下简称《集成》),杨东甫主编《中国古代茶学全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以下简称《茶学全书》)等,为茶文化的研究和传习提供了很大便利。然茶书文献涉及历史时段较长、学科领域较广,对整理者综合学术素养要求较高,从严格的学术规范和古籍整理通则而言,上述图书均不免存在这样那样的缺憾,以致有学者发出“茶书啊茶书,让我无语”的感叹;就连对前出茶书文献批评颇多的《茶学全书》,也有悖古籍整理基本规范,不言底本,只是“据不同版本择善而从,不出校语”,仍不免沿袭旧误、新出错漏,令人失望。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年推出的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方健先生汇编校证的《中国茶书全集校证》(以下简称《校证》),在收书数量、校辑质量以及考证精审方面,皆有所优长,足以代表当代茶书研究的前沿水平,是中国茶文化建设的一项基础性成果,可望对于茶史研究、茶文化传播发挥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校证》的特色之一在于收罗数量更广,规模最大。前述《茶叶全书》收录茶书68种,102万字,全一册;《经典》分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茶文化经典、隋唐五代茶文化经典、宋代茶文化经典、辽金元茶文化经典、明代茶文化经典、清代茶文化经典六卷,卷下又分茶著、茶文、诗词、杂著四类,总250万字,其中茶书44种,全一册;《校注本》收录茶书114种,150万字,上下两册,《集成》是《校注本》的大陆版,收录相同;《茶学全书》收录85种,114.5万字,全一册。《校证》分上、中、下、补编,收录101种,加上有关的附录茶书,凡112种,新收44种;另外附录一《已佚存目或未收茶书叙录》著录茶书96种,其中今存41种、已佚55种,全书七册,400万字。其收书原则,唐宋茶书从宽,有闻必录;明清茶书从严,有些茶书缺乏原创、辗转传抄,仅列入存目“叙录”,其正编虽收录并非最多,却有不少书首次收录。如唐人杨晔的《茶录》(《膳夫经手录》之一篇),成书于唐宣宗大中十年(856),今传本见于宋人晁载之《续谈助》,南宋初类书已见引用,记载了中晚唐时期茶的产地、品目、性状以及流通和消费情况,填补了陆羽《茶经》到毛文锡《茶谱》之间的缺环,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另如《政和本草》《海录碎事》《全芳备祖》《古今合璧事类备要》《食物本草》等书中有关茶的专篇,也都是首次入编。至于补编部分,更是占了足足三册篇幅,其中既有从《宋会要》《文献通考》《名山藏》等书中辑校的茶史文献,也有《大元马政记》《马政志》《皇朝马政纪》等茶马制度的专题文献,还有整理者辑录的《茶榜》和《中国古代茶品选辑》等资料,不仅大大丰富了茶书的内涵,而且为茶史研究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校证》的特色之二在于严守学术规范,校辑质量更高。整理者方健先生是著名藏书家、宋史专家,几十多年来广泛访求、搜集海内庋藏的茶书文献,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发凡起例,以二十年业余时间“积微成著,聚沙成塔”,然后又用十年时间反复校勘订正,终于成就此书。《校证》采用繁体竖排,严格按照古籍整理通例,进行标点断句、版本校雠、辑佚汇编。谨慎选择底本,作为工作基础,除非确有把握又信而有据者,一般不轻改底本。如陆羽《茶经》,一般都取其祖本——南宋咸淳九年百川学海本为底本,然百川学海传本也有十种之多,最重要的是民国陶湘影印本(百川甲本)和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本(百川乙本),二本对校,异文多达三十馀处;而四库全书本亦出自百川本,与百川本对校,校勘学意义上的舛误要少得多,于是整理者最终选择四库全书本作为底本,而以百川本作为主校本。唐宋茶书近半为辑佚,以毛文锡《茶谱》为代表,从唐宋文献中竭泽而渔,逐字比对,择其条文完善者为底本,再参校诸书所采,凡有异文,皆录存于校记,文本差异较大者,列参见条。校勘则以存真复原、言必有据为原则,以不同版本的逐字对校为主,而以本校、他校、理校为辅,特别是他校,也就是从类书、方志、诗注等文献引用茶书的文字来解决原文中读不通、点不断或难以判断的异文,这是其他茶书整理者所不及的地方。
《校证》的特色之三在于考证更为精审,学术价值更高。以整理者用力最勤的《茶经》为例,除了搜罗对勘中外所藏近百种《茶经》版本外,整理者长于宋代文献研究,另辟蹊径,从宋代诗词、类书、方志、笔记披沙拣金,辑录宋人引用《茶经》文字数百则,以《茶经》祖本之前的引文校证今传诸本文字上百处,从而将《茶经》校勘推向新的高度。又如陆廷灿的《续茶经》,依《茶经》体例征引历代茶事资料,为茶书中规模最大的一种。然征引未核原书,或随意增删,取舍失当,整理者追本溯源,校以始见原著,改补是非而酌校异同,解决了大量悬疑未决的问题。另如附编中号称繁难的《宋会要辑稿》中茶史资料及历代茶马史料的校勘,都是其他茶书文献所未涉及的领域,对于茶史研究的贡献尤其令人感佩。
《校证》的特色之四在于以一人之力,积二十年之功,独立完成,既避免了成于众手、标准不一的问题,同时将整理者对于茶史研究的成果融入其中,取得了不少突破性成果。书前的《导言》没有按照一般古籍整理图书的惯例仅仅介绍茶书的源流,而是根据整理者多年研究茶史的心得,对中国茶史的发展进程进行了系统论述,其中关于茶的起源、茶马贸易之始以及唐宋明清茶史上的若干问题的考辨,所得出的令人信服的结论,对于中国茶文化史的建构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文化的发展重在建设,尤其是扎实的基础工程。《校证》的整理与出版也给我们许多启示。希望更多的有识之士、饱学之士,能够发扬这种广搜博采、严谨规范、久久为功的精神,进一步整理中国茶文化史上的诗词文献、科技文献、文物资料、影像资源等,并加强交流与合作,运用数字技术共建中国茶文化资源数据库,为中国茶产业发展和茶文化繁荣打下更加坚实的基础,作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