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成：人生为一大事来

    我友王秋成，是个干大事的人。现已成为祖父的秋成，已经退休，自谓退休生活美满。我说他是干大事的人，是因为他当过农民，挣过工分，会种地。还当过建筑工人，会盖房。还当过监理经理，还带着队伍改过楼房。他会木匠，家里家具基本上是自制。会泥瓦匠，会装修，家里房自装修，还帮过别人。会电工，还会做饭（大师傅）。自家宴自家做，也帮过别人等等。退休以后，每天早上在小区旁小馆子一碗羊肉汤二两烙饼（说炸油条不好），中午晚上各要喝二两汾酒。他不戒烟，每天若干。并时与麻友切磋。这些都是大事。最近我见他，知道了他的一件小事。秋成夫妇的独生子叫王宁，是个优秀青年，大学毕业留京，国企任职，儿媳也是成功女性，王宁夫妇前年为王家生了孙子。秋成为这孩子取名王小谷。虚怀若谷，大前程。今年，儿子夫妇又响应国家号召生了第二个孩子，祖父王秋成做主，为这孩子取名张小朴，儿媳娘家姓张。孩子取名不算大事，但是老王家为老张家送去一份心意，我看是不小的大文化。这是前不久与秋成喝酒小酌时，秋成就着豆腐干顺便说起。

    秋成集邮，50年如一日，集腋成裘，水滴石穿。秋成说几十年前，文革中，每月工资三四十元的他，曾经咬牙一次花了半年的工资，买了一片喜欢的方联。我问你老伴没埋怨下半月或下半年咋过？秋成说：“那时没结婚。不过，我老婆对我的集邮支持，你看看攒下的这些就是。”我进秋成家，家徒四壁，只有简单家具，殊为大气。顺便说一下，秋成和我的兴致完全一样，我就最不愿意捯饬家，越简单越好，但秋成两居室有一间专门的邮票间。进去，如同到了锡林格勒的辽阔草原，邮政邮业与邮票，绿海天涯，又如叶剑英老人有诗云，“满目青山”。秋成特意拿出一个大方型厚厚的集册让我看：前年是马年，小谷出生，秋成萌生一意，为小家伙攒一个马专题的邮册，集12年，作为孩子开锁礼送他。马与草、草原、绿色生命天然相联。我立刻想到，这真是个生命绿册。

    这个集子里，十张百张千张的马及相关故事知识和信息，其中多少独一份的精品精炼精彩，我不确知，但有祖父的50年心血、功力和对小孙子的爱。我自能揣出，12年后，这份礼送到开始走向人生的大草原或大海的这个小孩子手里，这孩子将知道马克思马云马化腾，还是自己励志：风云立马英雄帅旗，还是加入大数据时代“成吉思汗”的马队？这邮册将增价多少倍？

    现在小朴又向我们走来。爷爷秋成又开始忙了，这回秋成下决心，要给小家伙准备一个更大的礼物，他要集一个红色邮册。

    日前我见秋成，翻着已经开始的“红色旅程”，从大胡子马克思开始，十月革命，上海中共一大旧址，南湖起航……秋成慷慨地问我看上了哪张？随便拿。我拿了一张十年前发行的陶行知纪念票。现在的年轻人，即使是大学生，有几人读过陶行知？

    我收起陶先生邮票，是因为感觉到了秋成这红色邮册的份量，陶先生是大教育家大学问家，有一句给青年人孩子们的名言：人生为一大事来。

    午饭时我们到了一个小酒馆，吃喝间，谈到了红邮册，谈到了时下中共山西省委的塌方式腐败。省委领导班子里一时间竟有一大半贪腐分子，还有市长、县长、乡长，谈到了某省委子弟现官职厅级，还当了省纪检巡视组长，此人竟一举贪腐两个亿，家里纸币成堆已经发霉……谈到了下岗工人和几乎遍及各行业的坑蒙拐骗，以及受害者们维权微弱的呼声。

    红色邮册，其实是一种红色乡愁，寻找回家的路。

    我们谈到了解放太原和东山上牛驼寨烈士陵园。打太原，解放军牺牲了数万人，据说仅仅牛驼寨陵园就有近一半墓碑。我与秋成，是50多年前中共山西省委子弟小学-——红旗小学的的同窗好友。红领巾少先队，红军长征和刘胡兰上甘岭，雷锋王进喜是主要课文，清明节扫墓不是自家，总是烈士墓。如前往牛驼寨。那个贪了两亿的官员当时还是个孩子，就在我们中间。

    红色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甚至已经不知变为何色？红色邮册在12年后价值将怎样？在网上看到，南方一个红色邮家，集了30年，有了数千张红色邮票，成为大家，号称价值千万。一则红色邮品的广告在吆喝：现在红邮品，每年升值五成，是最好的绩优股，大家快买吧。我心生疑窦：好酒还要这吆喝？

    伦敦的马克思墓地，原是不收门票的，来自远方的红色国家特别是公费出游的共产党员曾经络绎不绝朝圣，不少人在墓前还留下了沉思状彩照。前不久，伦敦的商家鼻子尖，开始收门票，每张三英镑，此后，参观者立见稀少，最后竟门可罗雀。

    一部《资本论》，坚定反对商品和投机市场。快二百年过去了，《国际歌》的歌曲版权作为商品，在马克思的故乡被他一个老乡——德国商人买下。中国的出版社，前几年出版过一种设计精美的精装《共产党宣言》，商品价格由此高于一般图书几乎十倍，这本红色经典为出版社挣了多少利润，不得而知。

    在中国，前不久一部《建党大业》的电影，里面的名人演员竟多有中国面孔外国籍。国籍也是商品，也可以投资和投机。一如股票市场。红色文化，是绩优股？是否确切？

    还有邮市，我知道著名的猴票一路增至天价的过程。红色题材里巨大增值的，我这个外行知道不多，只知《山河一片红》以及毛主席检阅红卫兵上有林彪影像，等等。这些其实是些文革历史情况，负面，也归入红色？

    我这个外行，没有找到邮海商品起伏的价值规律。马克思劳动价值学说在这里不适用，并且马克思关于文化是否是特殊商品，这种商品的运行规律怎样，相关论述几乎空白。在现行的邮市里，似乎“稀缺”两字是极重要的概念。那么，文化商品的价值在于其中包含的内容质量，是否也是邮市价值的深层？

    秋成的红邮册，命运怎样？“集邮与股市不同，股市只有金钱涨跌，集邮还有精神世界历史长河的积累。”秋成说这话时，自信又坦然，小饭馆的啤酒，我们干杯。

    我已经感觉到秋成的红册12年后的样子。我也不会算卦，但我知道和认为秋成的红册基于一个类似于信念，又像红色邮海深处里定海神针似的东西。红色作为一种历史颜色，比如马克思的信仰，无论以后出现多少新情况新史实证明它有错误，有缺陷，行不通，或者认为在中国的道路只能是商品金钱的积累，或者认为其他等等，都不能动摇这个大海神针：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自由平等，共同富裕，就这么几条。红色，是一宗切实的信念，一宗实在的理想。这信念这理想，不是空中楼阁，他深植在人这种特殊动物特殊生命的心里，他是人和人类特有的。例如腐败，例如坑蒙拐骗例如两级分化，不符合人这种特性，所以它不会长久。我想起一个遥远的红色故事，这故事里还有歌声，12年后，这歌声一定在，而上述那些负面则会水流东去。秋成的红邮册，沿着这个理想和信念走下去，就会增值。一定会。

    1966年文革开始，中共山西省委被夺了权。秋成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一样都成为被批斗对象。秋成亲眼见到野蛮武力围斗他父亲的场面。他的父亲在省委印刷厂工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是因为给一位被打倒的省委领导人传递了信息，那位领导人叫李志敏。就是这个老李，与一个红色理想信念和歌声有关。1931年7月，时为中共最低潮之一，在上海，总书记向忠发一个月前被敌人逮捕后叛变。在江西，朱毛部队和各地不多的红军在坚持苦斗。在北方，中共山西省委在中央军委周恩来关向应中共北方局贺昌聂荣臻等人的领导下，霹雳一声暴动，在阳泉盂县成立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支北方红军，红24军。和其它红军队伍略有不同的是，这支红军的领导人，军长政委参谋长，几乎都不是贫下中农工人阶级，而是富家子弟。这个队伍的意义，仅仅暴动成功，就是给与国民党当局对南方红军围剿的极大牵制，相当于国民党当局的后院起火。这支队伍辗转到河北阜平，成立了中共北方第一个苏维埃政权，不久在敌人重兵围剿下失败了，这些富家子弟出身有些像格瓦拉的红色革命者，包括省委书记刘天章，几乎全部都英勇献身，他们的墓碑寂静地留在了阜平的太行山深处。当年，在山西太原等地广泛流传着一支关于红24军的《兵变歌》，歌曰：“莫打鼓来，莫打锣，听我唱支兵变歌，兵变歌，为谁作，为的士兵吃苦多；莫打鼓来，莫打锣，听我唱支兵变歌，兵变歌，为谁作，为的天下穷人多；莫打鼓来，莫打锣，咱们唱支兵变歌，兵变歌，百姓作，24军人马多；莫打鼓来，莫打锣，咱们唱支兵变歌，江西南，山西北，南方北方红军多。”

    当时的剩余部队，有分支转到了陕北红军，和刘志丹会合，战斗到了迎接万里长征中央红军到来。李志敏，就是红24军起义重要参加者，如今这老李也早灵魂远行，是否去阜平了不详知。秋成的父亲大概知道。

    说远了一些，回到秋成的红邮册。我想说的是，秋成的红邮册和邮界的大款大腕不同，和所有无灵魂的邮册不同。80多年前中共山西省委的富家子弟和现在省委这些腐败塌方这些所谓红二代，大概有一种类似宇宙量子力学似的“金钱”上的联系。一是八角帽上红星北斗，很有钱却不爱钱，而且献出了生命。因为他们想着应该让天下穷人都富裕幸福起来，所谓看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二是贪得无厌，想天下财富归一家，票子裙子下，灵魂如粪土。秋成给小孙子准备的这个集子里，有一个灵魂在激荡在支撑，就是太行山深处红24军战士那些墓碑里的歌声。这歌声，80多年过去了，虽然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12年后，在秋成的红色邮册里将价值几何，我们等着。

    王小谷，张小朴，好运，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