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世界 向美而生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细读《兰溪词》之后，作如此之想。再翻看前序后记，豁然觉得以“娑婆世界，向美而生”八字形容此集，再合适不过。娑婆世界本是佛家语，对于此在现实世界，依《华严经》的视角，整个世界有许多差别境界，即有所谓的“世界海”。“世界海”中有二十重的世界种，在这二十重的世界种里面的第十三重，即是万物生存繁衍、生灭变化的娑婆世界。娑婆世界不过“世界海”中极小的一重境界，就像世间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物也不过是娑婆世界中极小的一粒微尘。然而佛家又有“一花一世界”之说，极小之物亦能蕴藏极深广博大之境界，“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佛之精神普照世间万物，极小与极大非是对立，乃是共存。世间奔走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此世界之上又有一重新世界。此世界之中欲望痴迷、爱别离、求不得，此世界之上山光水影、风清月明。《兰溪词》以古典诗词的形式，讲述着此世界之中的迷失与徘徊、此世界之上的领悟与自得。娑婆世界，即便光怪陆离、险象环生，也无法磨灭对真善美的渴望与追寻。我想，这便是《兰溪词》的中心题旨吧。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时光像是画在山间溪流上的青山绿水，一路奔腾而来，没有归期，永不停止。作者顺流而下，已过不惑之年的锦心绣口一旦拨开蒙尘，便如解冻的春水，随着日月推移已恍恍然汇聚成长江大河。几十年的会计工作，在数字与金钱中阅尽世事苍茫人间百态，反觉一颗心无处安放。“任凭冰清高洁，都输桃李红颜。无争惟愿独凭寒，怎奈红尘易染”（《西江月·雪莲花》），人总是奢望用有限的生命去满足无限的欲望，现世生活变成一个不断填充欲望的过程，于是人世的得失荣辱、功成名就不断发酵，膨胀，进而画地为牢，拘囿于小小一隅。“从来无数豪杰，休学我辈碌碌，对镜白发伤”（《水调歌头》），此世界之中的人像是被无形之手推动，奔走不息，匆匆忙忙。无数纷扰的生活事件，大大小小、细碎庸常，迭为因果，相互拥挤推搡。一叶障目便舍弃了广阔天地间无挂无碍的悠哉之志。而《兰溪词》的作者意在打破、意在超脱。于是，拿起词笔，越过婆娑世界的纷纷扰扰，进入一个灵秀生动、活泼悠然的彼世界，“但吟取天河水潺潺，净遍地尘埃，世人心眼”（《洞仙歌》）。

    此世界之上，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有小桥流水、蜂鸣蝶唱，有碧海蓝天、松柏长青。作者之笔，在自然山水之中流连，在亲情、友情、爱情之中徜徉。以一己之心，包揽上下四方；词或激昂、或沉郁、或灵动、或朴实。虽非字字珠玑，然亦是在此世界之中不断追问与尝试下的一种生发感动、一种体悟修行。大浪淘沙般选择合适的风景、合适的心情、合适的词牌、合适的韵调，细细思量、耐心打磨，创作之甘苦不可与人分说。但是，当晶莹剔透的词句流淌在笔端纸上，奔波劳碌的心像是找到遗失许久的精神家园，觅回沉静清明。

    非科班出身的作者，在决定以词记录心事时必定有超乎平常人的决心与耐心。作古体诗词像是戴着镣铐跳舞，词牌、音律、声调无一不是束缚，然若得其三昧，则又能在不自由中得大自由、大境界。作者敢于尝试，在并不熟悉的领域每跨出一步皆是令人欣喜的进步，更况是以词为媒介探索此世界之上的风景呢。如《青玉案·茶山半山墅》：“料知天马经行处，踩踏出，蹄如谷。碧水悠悠烟广聚。一袭虹彩，两波洲绿，溯水山深去。谁人抛却繁华路，新筑青青半山墅。暮赏林霞朝采露。花间鸟语，溪中鸥鹭，携手神仙侶。”半山腰上的别墅，虽不似与五柳先生的桃花源惹人思慕，但喧闹世界极为难得的清净之所，加之一颗追求平和的心，亦是相得益彰。经年日久，累积的三百多首词，不同的词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同一词牌书写不同的心情。小令清新，长调婉转，平韵悠扬，仄韵低沉，虽有时用力过度未免流于生硬，但又怎忍心苛求一个追慕古典美的词人之心呢？更况敢于跳出此世界之外，把庸庸碌碌、机心钻营拒之门外的魄力实属难得。

    庄子有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天地万物，皆有其自然本性，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一个生命若能保其本真便能达到至善至美之境界。而返本求真之道莫若养心；养心之道，莫若顺物之性、自然而然。心若如境，万物在其中呈现却不留下任何痕迹，便能不悲不喜、不怨不怒。心境洞明澄澈自然洞见天地万物之真之美。

    人生最高的完成并非外在目标的完成而是自我的完成，打破内心重重樊篱障碍而臻于心灵无疆。《兰溪词》的向美之心，恰如是——扁舟一叶，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兰溪词》，雍绪建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8月，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