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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3月30日 星期三

    寻求风雅:贯穿中国历史的一个现象

    刘晓艺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3月30日   10 版)
    The Quest for GentilityinChina: NegotiationsBeyondGen⁃derandClass.ByDariaBergandChloe.. Starr,eds. London and

    NewYork:Routledge,2007

          劳特利奇出版社2007 年推出的《在中国寻求风雅:超越性别与阶级的商榷》(The Quest for Gen⁃ tility in China: Negotiations Be⁃ yond Gender and Class)一书,我们至今未见其中文版,却先在网络上看到一个焚琴煮鹤的译名:《中国的附庸风雅:超越性别与阶级的流通》。笔者曾应《美国中国研究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的编辑 Yu-long Ling 教授之约,为该书写过英文书评,发表于该刊 2014 年第 21 卷第 1 期 (Xiaoyi Liu, “Book ..Review on Daria Berg and Chloe Starr, eds. The Quest for Gentility in Chi⁃ na”, 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 21.1, 2014, p. 74.)。以中文书评重新推介此书,笔者固感责无旁贷,但更觉到必要的,是要先澄清一下译名。

          Quest 一词的意思是“搜寻”或“探求”,但蕴含有“长久而艰难的”的意思。这个词最著名的用法就是亚瑟王的“圣杯寻求”,the quest for the Holy Grail。它若用于指精神领域的探索,则颇有我国《诗经》名篇《蒹葭》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意味。举个例子:专擅翻译中国古典文学的汉学家白之(Cyr⁃ il Birch)曾亲自翻译 11 篇楚辞,都收录在他本人编著的1965 年版《中国文学选集》(Cyril Birch,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early times to the 14th century. Vol. 1. Grove Press, 1965.) 里,在他与“美国学术团体协会”(Ameri⁃ 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合作出版的《中国文学流派研究》(Cyril Birch, Studies in Chinese literary genres. University of Cali⁃ fornia Press, 1974.) 中,其谈到《离骚》的数页,时常可见Quest 一词。

          且不说翻译作“附庸”已经远悖了Quest 的“搜求”“寻求”“探求”之意;“附庸”一词作为动词,在古代汉语中虽有其他的中性义项,但若是在现代汉语中关联“风雅”,其“装点门面”的贬义意味已经跃然纸上,这与该书欲探讨风雅在中国形成和发展的社会历史机理、并自身也为风雅进行代言的诉求是背道而驰的。笔者在此将 Quest 译为“寻求”,而不使用字面上也说得通的“征逐”“追逐”等稍带贬义的词,这是因为准确的对应需要完全汰去贬义。

          这位书名译者也并不懂得,Negotiation 用作单数时指的是实实在在的会谈或谈判行为,用做复数的时候,就有了“磋商”与“交涉”之意,无论如何,Negotiation 根本没有“流通”之意,这样译不仅是生硬的,而且是错误的。

          《在中国寻求风雅》共收录 12 篇论文。它的两位编者都是新生代的英国女汉学家,又均毕业于牛津大学。二女的名字很有范儿,Daria Berg 以音译“博格”行世,根本没有取通用的三字汉学家名字;而 Chloe Starr 的中文芳名“ 司马懿”,乍一看能让人打个激灵。在该书初版的2007 年,两位女学者尚都在本国任教,今日则俱已远离英伦,博格去了瑞士的一家大学,司马懿去了耶鲁的神学院。

          给两位编者以原始灵感、使她们以“风雅”为主题出版一部论文集的是牛津的科大卫(David Faure)教授。科教授的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的地方文化,他的著作似乎只有一种以中文出版了,《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和宗族》。网络上流传有他的学生列出的他所推荐的阅读书单。笔者注意到,科教授较为强调从跨学科的视角来看待中国的地方社会和地方组织,注重精神层面的宗族纽带、礼仪、伦理等。在牛津的时候,科教授多次与两位编者谈起“风雅”的概念,认为“风雅”其实存在于许多中国社会历史现象的根部。博格后来到杜伦大学(Durham Univer⁃ sity)任教,她于 2002 年在本校召集了一个题为“中国文学和历史中的风雅概念”的跨学科国际会议,会议产生的部分论文就成为本书的雏形。

          本书的 12 篇文章以内容划分为三个部分:“事件”“反思”和“传播”。这一研究的跨学科性质决定了它不能被传统史学研究的性别、阶级、政治形态、哲学形态或断代史简单归类,分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单元中去,但“风雅”的概念可与以上所举单面或多面地交集。

          在序言的第一段,两位编者淡淡着墨,将历史的坐标指向永和九年的暮春之初。这一天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谢安、孙绰、王羲之等人都来到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将要在《世说新语》中大放异彩的许多人物都聚向这个历史的坐标。这一天,群贤悦赏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不免对景抒怀,各有歌咏。于是产生了《兰亭集》,王羲之为这个文集写了篇序,遂留下《兰亭集序》这篇名墨,他的“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轻喟回响在历史的永恒。以两位编者的观点,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在她们看来,正是兰亭佳会勾勒出了“中国式风雅”的初始轮廓,从而铸就了后世文人精英的输心景从。

          然而“风雅”毕竟是一个唯可“内化”而感受的“质”,不能喻于形物,它既不能被名物制度所营建和存贮,就不可能被物理化地承载。说得玄一点,它就像高等俱乐部的会员规则一样,只有“里头人”才懂得。但是“外头人”似乎也能看到,若将文化与社会的资本注入到个人的风雅身份中去,就能使其人不致泯然于俗众;注入到家族的风雅身份中去,往往亦能使其家书香传世、历久不衰。既然如此,人们对风雅——或者说风雅的高等俱乐部会员身份——的追求,就贯穿了整个历史,一点也不比对财富和官职的追求为弱。

          本书中有四篇论文谈到“风雅”在现代社会的涅槃重生。魏爱莲(Ellen Widmer)考量了中国第一部由女性书写的现代意义上的游记——晚清外交家钱恂夫人单士厘所著的《癸卯旅行记》。魏爱莲治明清女性文学,她其实非常熟悉明清闺秀的旅行模式——她们走出闺阁,吟咏名山胜水,结交文字同侪——但是明清精英仕女的旅行文学,其体裁多半限于古典诗词,很少会形成真正的游记,更不用说以旅行为主题的小说;在人文渊薮的江南地区,闺阁文学中的旅行作品更是重在表达一种有钱有闲的风流态度。到了晚清,时局巨变,单士厘的旅行疆界已经远迈国门,她的视野、她对自身女性身份的定位、她对写作的使命感、她对读者的定位,都与前代的精英仕女不同了。魏爱莲捕捉到了这种不同,并将《癸卯旅行记》与另外三篇写女性旅行的小说进行了比照,揭橥了清末女性现代意识的觉醒。但在价值和道德取向上,魏爱莲却认为:这几位现代女性作家与传统闺秀没有本质区别。

          贺麦晓(Michel Hockx)描绘了近代上海的文士佳会,在三十年代,休闲的咖啡吧取代了传统的名园茶聚,这西式元素的掺入,却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文士佳会本身就是骄傲的风雅传统之强劲存续的明证。密特勒 (Barbara Mittler) 研究了三十年代的《玲珑》杂志,这是一份连张爱玲也爱读的休闲女刊。密特勒的结论是:《玲珑》“以一个新品种的厌男症(misandry)来反抗厌女症(misogyny),行极端之应对”,是以它会为大都市的工作女性所钟爱。韩国学者 Jeesoon Hong 研究了凌叔华的生平与写作,并将其与同时代的维吉尼亚•沃尔夫相比较——并非出于无因——凌叔华曾与后者的外甥朱利安•贝尔陷入异国、婚外、姐弟恋,男家反对、丈夫捉奸等一系列戏剧元素无一欠奉。当然,Hong 的研究不是八卦,他重在考量新式闺秀在近现代社会中,在私人与公众、中国与外国等对立空间中的挣扎心态。

          本书另外的篇目则对应着一些相对古老的题目,其中晚明就占四个。它们透视“风雅”的视角却是各个不同的。夏丽森(Alison Hardie)探讨了在古典园林艺术中反映出来的女性典雅;Kenneth Hammond 重述了杨继盛在劾严嵩下诏狱后,他的友人王世贞用笔、他的妻子张氏以生命,分别成为杨氏之“道德代理人”(virtuous surro⁃ gates)的 过 程 ;董 莎 莎 (Sarah Dauncey)研究了明末女性衣着式样上的俭朴与典雅审美的关系,即:衣着的裁剪样式愈是朴素、简单,愈是能逆爆发户的衣着取向而动,因之而成为上流社会女性的一种时尚诉求;日本学者 Yashushi Oki的研究探讨了陈继儒、李渔等人的若干著述成为明末时人学习风雅做派的教科书的有趣现象。

          本书有两章是关于清代的,分别来自两位编者。一是博格对清初闺秀结社“ 蕉园诗社 ”的研究,另一是司马懿探讨清狎邪小说中的妓女对风雅形象的追求。

         此外还有一跨越明清两代的研究,是何安娜(Anne Gerritsen)以早逝才女叶小鸾为例,揭示了江南精英文人圈子对不幸早逝的闺阁琼英又怜又叹又慕的一种造神性的集体心态。

          本书意在探索风雅这一观念的背后机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它的 12 篇论文穿越了广大的时间和空间,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寻、诘问、探索,在此我们不能不赞叹编者的用心之深。可以看出,两位编者在着手编著之前,早有一个大框架在心,她们的目光,穿越了人文学科的门径分类,以一个抽象的概念贯穿起了风俗、心态、服装、文学、园艺、历史的纵深。


          本书的序言是笔者所见的英文学术论著序言中的精美上品,它对概念的梳理如层层剥笋,文笔遣词如含珠弄玉,笔者久已熟悉博格的论文和著述,知其笔致虽亦清通有致,但风格与此不同,故不揣冒昧地猜测主执笔者为司马懿。如果一定要说序言部分有何不足,就是分章介绍仍略嫌其简,再稍稍详尽一点就更佳了。

          此书若能译为中文出版,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应为一则幸事。国内尚未有以论文集形式讨论“风雅”概念的专书,来自域外的这个集子,必能给我们带来某些新的视角。建议国内出版界“经始灵台,经之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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