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对生活的爱

    一位作家朋友曾经不无得意地跟我聊起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个中年水果贩子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拎着家乡的土特产和满满一袋子手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摸到他的家门，目的就是想让他看一眼自己的作品，然后告诉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写作的才华。

    这样的事情我这位作家朋友经历过不少，根据经验，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来访者的部分手稿后，便郑重告诉他：你还是回去好好卖你的水果吧，我压根就没看出你有任何写作的才华。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水果贩子既没生气，亦不沮丧，反倒是无比激动地猛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谢。他说：我一直有个当作家的理想，写了十几年啦，可是一行字也没正式发表过，所有的投稿都石沉大海。我也请教过好多写作的朋友和编辑老师，可他们都说我很有写作的才华，鼓励我坚持写下去。看来只有您敢说实话，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我能早些来找您，就不至于浪费那么多年的时间啦。

    因为自以为自己终于得救，所以水果贩子满心欢喜；临别时，还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回去以后一定要安心卖水果，从此再也不做文学梦了。

    听完朋友的讲述，我未置可否，接着也聊起自己一次类似的经历。曾有一位女士捧着一叠厚厚的书稿找到我，说想让我看看他丈夫最近完成的一部长篇小说。但还不等我瞥一眼题目，她便又说道：其实你不看也可以，我过两天带他到你这里来，你就直接告诉他，他一点儿写作的才能都没有，让他死了当作家的这条心吧!

    接着，她解释说，她的这个丈夫不好好工作，也不管家务和孩子，成天邋里邋遢的，就只知道写小说。写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写出个啥名堂。为此，她甚至已经有了和他离婚的念头。

    我当然能够理解这位做妻子的苦衷，但却还是无法按照她的话去做。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理想如同一个人的尊严一样，是不容蔑视和打击的。无论理想抑或尊严，都代表着一个人对于生活的热爱。那么，我们的生活怎么可以没有爱呢？

    两天后，这位女士带着他的丈夫如约来到我这里。那是个看上去十分内向的青年，然而一说到文学却顿时活跃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小说稿，似乎是在期待着我对它说些什么。

    我把小说稿还给了他，并如实对他说：我没有看。望着他充满疑惑的眼睛，我补充道：小说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小说的动机。如果写作不能让你生活得很美好，那就干脆放弃写作吧。

    我写作就是为了将来生活得很美好啊。他说。

    写作应该让你现在生活得就很美好。我道。你所谓的将来指的是成功吧？

    他点点头。

    我也点点头，接着说：写作是为了爱，而不是为了成功。仇恨也可以让你成功，甚至是更迅速地成功，但它终究不能让你收获到幸福。并且，对于成功的渴望也极有可能会反过来让你仇恨写作。事实上，我们在开始写作之前，都该首先扪心自问一下，我们爱的究竟是写作还是成功？

    我觉得我是爱写作的。他说。

    那你就不会为了写作而放弃生活，因此，我希望你继续写下去，用写作来表达你对自己、对家人以及他人的爱。

    在这个青年身上，我隐约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仅仅把功成名就视作了理想，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于是，写作就变成了与爱无关的事。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只有当你将写作看成爱的表达时，你才会毫不计较于写作的回报。因为，爱本身就是回报。

    作为一名大学中文系的教师，我常常会遇到学生这样的问题：我非常热爱写作，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而我的回答也总是这样的：请珍惜你的这种热爱吧，它本身便是你最好的才能，可以帮助你找到自己人生正确的道路。的确，我们所有关乎理想的顾虑无非都是对于成功与否的顾虑，而唯有在爱那里，这种顾虑才可能无以存在。所以，我们应当对时下盛行的成功学说：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