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之道,有一个气动层次。就好比高山寄寓流水,山川秀丽。音乐摇曳旋律,跌宕往复。
这是圆转自随的环境揖让处身,谓之动德。
没有这一历史气象的心理大局观,就没有文笔的分节运用及文章的能动表现。
我们的小说有结构半部之说。拖沓,没有气,不了解文章结构任气清俊。穿云腾雾,来龙结穴。鸾胶续弦,空谷传声。精神宽大,风骚自呈。
贾平凹写《秦腔》时,找不到头绪,不知道如何写,认为传统叙事方法已经失效了,不能反映当前农村生活实际,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笔流水账,有人说这是“巨大的沉默”?莫言写《酒国》,用书信而将故事串之,但是,故事讲完了,只留下滔滔不绝,肆意汪洋印象,却看不到人物风神。
这就是没有先于一切的心灵现实,没有精力弥满的写作实迹。
人类在没有建筑知识时,已经盖起了房屋,于是有了家;在没有音乐时,就沿着高高的上岗,唱出了动人的歌。“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于是有了诗。
文明如一道宇宙之光,照亮了人世。
鲁迅在读《世说新语》感概:“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这里讲的是什么?
为了获得经验完整,你必须要借助于已经存在的事实,来实现行动的统一。故事不是依照逻辑线索想象出来的,而是回到生活,在那儿结出的体用,又不动声色告诉我们的。
读读《三国演义》开头:
“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故事开头就是桃园结义,直奔主题,拈来叙事缘起的寓意显辖,其命意雄放高迈,其呈现波澜壮阔,拉开历史变革的大节奏。故事的齐头情景同叙事的章草一致。苍凉悲壮、标举正大。
为什么开头要讲桃园结义?为什么起笔摇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神迹无处不在,英武大气。桃园结义,从此生死相依。
桃园,色也。洪荒世界,英雄开天辟地。故事傲然炫放,凌空出世。
我们通常说文学要体验生活,可是,谁又能想到,要用生活增进变化的素质,沉积真实,产生文学——随物婉转、中得心源的事实?
我们今天热衷于西方艺术,又有谁能理解,表达最终要朝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完整表现?如果没有这一本然完神气合,那么,说出来的就是虚假,体验不到生命立信的过程。
你必须要虚,让经验从一片混沌中降临,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下从记忆深处被抢夺、实现出来了。圆整劲道,风中传神。你必须要实,让存在的密实剥去多余的夸饰,让变化的准确收归僵死的陈词,一切空间的喧嚣瞬间沉寂,此时,只听得林中的鸟儿婉转低吟。你必须要忘情自我,让灵魂合着鸣响在耳边回旋,让生存情节随着山川起伏的画面唱怀,于是,来无影,去无踪,行游痕迹,万象腾绰。
刘熙载说“少陵炼神”,这又哪里是写出来的,分明是凄惨的一生化蝶吐露的绝唱。精彩啊,就在于风驰电掣的气势,连贯奔流的生命;感怀悲凉,就在于千回百转,历经磨难,生就了那横空出世,炉火纯青的温暖人心。
这就是我们民族的灵魂,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