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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9月16日 星期三

    王翻译外传

    张毅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9月16日   03 版)

        王翻译是我们研究所情报资料室的俄文翻译。你在我们所打听“王翻译”,可以说人人皆知,但是你要问王翻译叫什么名字,恐怕十个人中会有九个人回答你说:“不知道!”大家只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包心菜”,那还是他给苏联专家当翻译的时候苏联专家给他起的。

        当年在东北的一条大山沟里,苏联援助我国的一项大型军工工程正在建设中,急需俄语人才,王翻译因为学习成绩优秀,还未毕业就被急调到这里给苏联专家当翻译。工程初期专家招待所还未建好,王翻译和苏联专家就借住在当地屯子一个叫石柱的老乡家中。王翻译来自江南,一张娃娃脸,细皮嫩肉生来怕冷。东北的冬季天寒地冻,王翻译把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穿上了。晚上上炕睡觉的时候,王翻译脱掉大衣再脱棉袄棉裤,里面还有绒衣绒裤、毛衣毛裤、毛背心、秋衣秋裤,最里面还有一件套头的老头衫,苏联专家看他褪去一层又一层,哈哈大笑,说他像一棵包心菜,于是见面就喊他“包心菜”。以后中苏交恶,项目停建,苏联把专家都撤回了国。那时我们研究所正在组建,上级从全军抽调人才来支援,王翻译又被急调到我所,在情报资料室工作。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外号“包心菜”也如影随形一块儿从几千里外传过来了。

        王翻译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体态微胖,高度近视。两只眯眯眼躲在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后面,目光闪烁不定,总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王翻译的这两扇窗户似开似闭,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心事。我在所技术刊物的编辑部里做过编委,看过王翻译的译文稿,他的字迹工工整整,一丝不苟,连标点符号也一律标在稿纸方格的左下方,格式规规矩矩,若不看内容完全可以直接送去排版付印。

        王翻译是个十分低调、十分普通的人,特别是在我所集体转业前大家都穿军衣的时候,在人群里根本显不出他来,但他却成了所里人人皆知的人物,原因就在于他太“抠”。每天中午到食堂吃饭的时候,王翻译在几个售饭口前面转来转去下不了决心,看到售饭口上方的菜牌写着:红烧肉一角五分,摇摇头,太贵!蒜苔炒肉丝一角,摇摇头,太贵!凉拌肉冻八分,摇摇头,还是贵!最后发现一个售饭口的菜牌上写着:炒包心菜四分,王翻译赶快跑过去,把饭碗伸到售饭口里对食堂师傅说:“炒包心菜,买半份儿!”师傅一看是王翻译,也不客气,直接回绝:“半份儿不卖!”王翻译和师傅商量说:“一份太多,吃不完的。”师傅故意逗他说:“吃不完,菜可以给你少打点儿,但不降价。”王翻译没有办法,嘟嘟囔囔地说:“那就买一份,多打一点哦。”食堂师傅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菜,递给王翻译时喊道:“给你,包心菜!”一语双关,引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这碗菜王翻译吃一半,剩下的带回宿舍,晚饭时只买一个馒头回去,把剩菜用开水一冲变成一个汤,就着馒头吃,这就是王翻译的晚饭。

        王翻译不仅“抠”,还“呆”。有一天早上他骑了自行车去上班,到了办公楼前,他把自行车推进存车棚深处,找到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位置,车头朝南放好,然后进了办公楼。孙贤仁看到王翻译把他的爱车骑来了,就尾随着王翻译进了存车棚,等王翻译离开后,他把王翻译的车推到车棚门口,车身掉个个儿,车头朝北放好,坏笑着离开了。中午下班的时候,王翻译走到车棚深处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脑门上立即冒了汗,嘴里嘟囔着:“我的车不见了,我的车不见了。”他看到门口有一辆车和他的车很像,但他在心里立即否定了:“不对,我的车车头明明朝南,这辆车车头朝北,肯定不是!”等到别人把车棚里的车都快推光了,王翻译还在车棚里转。孙贤仁站在车棚门口嗤嗤地笑,问:“老王你在干嘛?”王翻译说:“我在找车。”孙贤仁指了指那辆新车说:“这不是你的车吗?”王翻译疑惑地说:“不是吧?我的车放在里面的,怎么会跑到外边来的?”孙贤仁答道:“里面太闷了,也许它想出来透透气。”王翻译翻着眼看了孙贤仁半天,恍然大悟:“是不是你这个坏家伙搞的?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好吓人哦。”孙贤仁和王翻译同事多年,彼此很熟,他经常想着点子捉弄王翻译,以此取乐。

        在苏联专家撤离的前一天上午,有位专家把几张图纸和一个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翻译一眼,用手指敲了敲那个笔记本就离开了办公室。平时木呆的王翻译读懂了苏联专家的眼神,意识到这个笔记本对援建工程一定十分重要,时间紧迫,王翻译来不及请示,立即拿来笔和纸开始偷偷抄录专家的笔记本。他从上午一直抄到第二天凌晨才抄完,其间他没有喝水没有吃饭,一分钟没停歇,抄完笔记本又用相机把桌上的图纸拍了下来。他做完这一切后苏联专家来了,专家什么话也没说,把笔记本和图纸装进自己的公文包,把其它的文件装进纸箱封存好,厂里派车把苏联专家和他的技术资料接走了。离开时苏联专家紧紧拥抱着王翻译,对王翻译说:“和中国同志在一起工作的日子是我一生最愉快的岁月,再见了‘包心菜’!等着我,我会回来的!”苏联专家绝对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这段岁月,让王翻译在“文革”中受尽了苦难。

        后来王翻译把抄录的资料和图纸胶卷交给了建设工程指挥部的中方总指挥,总指挥看了后激动地握着王翻译的手说:“小王啊,太好啦!这些都是最关键的数据,最核心的机密呀!太珍贵了,你立了一大功呀!”在那项工程恢复建设的时候,王翻译抄录的资料起了重要的作用,接受调查的人都说应该给王翻译记大功。

        直到王翻译去世时,我才知道他“抠”的原因。当年王翻译住在石柱家的时候,看到石柱的孩子都到了入学年龄还不上学,就问石柱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石柱回答说:“王翻译,你瞅瞅这个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有钱让孩子上学!”王翻译着急地说:“小孩子不上学怎么行呢!孩子上学的钱我来出,你要保证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哦!”石柱满口答应。石柱以为王翻译只是一句话,并未当真,谁知第二个月发薪之后,王翻译就把钱送到了石柱家里,石柱感激不尽,把孩子们都送进了学校。以后每到新学期开学前,王翻译都要给石柱一笔钱,平时他的生活也尽量节省,攒出钱来全力接济石柱一家。王翻译调到我所之后,仍然坚持给石柱家寄钱,直到他被抓进牛棚为止。王翻译住院的时候想到了这三个孩子,放心不下,就写信给石柱打听这三个孩子的情况,他似乎对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感到遗憾。石柱接到王翻译从医院邮来的信后,得知他病得沉重,立即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赶来看他,谁知赶到医院人去床空。四人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找到这里,虽然见到了王翻译最后一面,然而向王翻译当面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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