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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7月29日 星期三

    我们的《华子良》

    赵大民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7月29日   21 版)

        近来病中静养,回想大半生所写各类剧本,感触良多。令人牵念不已的,莫过于京剧《华子良》。

        题材开掘

        长篇小说《红岩》是一部公认的红色经典,从小说里抽出华子良这个人物,并以他作为主人公创作一部多幕京剧,在题材开掘上包含不小的考验。我和卫中先生共同接受了这一挑战。

        华子良于小说里所占篇幅不多,自23章出现,到26章失踪(从敌人军车上逃跑),总共不过两三千字的描写,而且多为别人对他的议论、转述。真正从正面描写他行动的只有三处:地窖接头、瓷器口传递情报、在牢房与齐晓轩半夜交谈。篇幅虽然不多,但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至少有两点让观众(读者)难忘:一是他是疯子,疯疯傻傻一天到晚在院子里跑步,风雨不误。二是他是双枪老太婆的丈夫,这重身份带有传奇色彩,容易抓观众。此外,华子良出现的时候,山城即将解放,敌人大屠杀开始。这时党的地下交通站连续遭到破坏,监狱内外联系中断。就是在这种万分危急的时候,疯子露面了、说话了,所以他一出场就成为全剧情节发展的主轴。这个疯子怎样由疯变醒,与敌人斗智斗勇,在千难万险的情况下完成与狱外地下党接头的任务,是全剧的一大看点。其次,疯子的外形也颇有特点,极富动作性。他疯疯傻傻,整天跑步,但疯是假疯,跑是真跑,用装疯掩饰真跑,是为了一旦需要能有足够的体力成功越狱并与主力部队联系。他深谋远虑,忍辱负重,忍受着敌人的羞辱、戏弄,战友的斥责、唾骂,亲人的鄙弃、嘲讽。十五年如一日地疯下去,装下去,还要装得像,装得真,连夜里睡觉也要提着三分气,不能露出半点马脚,这需要怎样一种毅力、怎样一种精神?他经受的考验,远比历史上一些忍辱负重的人物,如春秋时代的程婴,汉代的苏武,明代的袁凯等都更加困难和复杂。他的内心世界蕴藏着更多的时代风雨,隐匿着一位共产党人为革命出生入死的博大襟怀。

        人物塑造

        一部戏的成败,主要看是否塑造出了站得住并且让观众记得住的人物,而人物的塑造又主要看他在戏剧行动中的作为。无人不成戏,无情不成戏。我们从一开始便抓住一个“情”字。

        华子良在剧中行动很多,推动情节发展的有四处重头戏:一是借吃馊米饭的风波,将刚刚从敌人口中听到的“提前——分批——秘裁”这一绝密消息,传递给狱中党组织负责人齐晓轩。这是刻不容缓的硬任务,既表现他的机智,也表现他的勇敢,他凭借着吃饭、倒饭、送饭——“这可是好稻米,吃饱了肚子能充饥。你(对齐晓轩)一口吃下见碗底,保你一生有福气。”就这样硬是在敌人眼皮底下把极端重要的情报传递了出去。我们在这段戏里,着重渲染了他的战士情(包括他对党的感情)。采取欲扬先抑的手法,前面让战友们对他心灵的“揉搓”达到极至。所以当难友们离开,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如孤雁离群,眼含泪水唱道:“馊米饭吃得我腹痛难忍/更难忍战友的辱骂刺我心/心中滴血凭谁问/石榴树啊——只有你明明白白知我心/十五年孤雁离群难归阵/十五年含垢忍辱路无垠/十五年战友咫尺难相认/十五年亲人面前成罪人。”这是华子良的心声。他首次出场尽管处在矛盾的尖端,但取得了第一个回合斗争的胜利,所以迅速得到了观众的认同。

        华子良的第二个动作,是到瓷器口交通站给游击队传递监狱的地形图。这场戏情节虽然简单,但因有同华为见面,所以他们的父子情就构成了一个大看点。华子良当年离家时华为年幼,尚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当听到成瑶转述此人是一个因陪绑被吓疯的软骨头、胆小鬼时,华为凭阶级本能对华子良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和鄙视,把他捧来的石榴打落在地。华子良满面蒙羞,有口难言,欲哭无泪。他望着远去的儿子唱道:“华为儿满怀憎恶骂出口/倒叫我又悲又喜泪往心中流/曾记得茅屋离别儿年幼/爹为儿一粒一粒剥石榴/今日里重相见——我满腹的话儿难出口/有儿不能认,有亲不能投/有苦不能诉,有泪不能流/就像这红红的石榴,皮里皮外看不透/万千滋味在心头。”淋漓尽致地道出他内心的痛苦。

        华子良第三个动作是“下山”,到瓷器口交通站领取重庆地下党制定的越狱计划。这是事关全体难友性命的大事,他必须万无一失地完成。所以这场戏就构成了全剧的“必需场面”。在这场戏里,他又意外地与老妻双枪老太婆见面。十五年离别意外相遇,四目相顾,面目全非,身后又有鹰犬相随——人活一世,百人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个人能有如此境遇。我们下力气写了这场戏,反复修改,前面写华子良下山,如困鸟出笼,鱼游大海。为了甩掉身后的鹰犬,故意攀险路,走泥泞,这时的华子良有点像耗子玩猫(寻常是猫玩耗子),凭着自己常年跑步练出来的脚力,把两个特务折腾得气喘咻咻,满头大汗。因为这场戏动作性很强,演员亦有非常到位的发挥。而“下山”又是为“相逢”作铺垫,重点还是写他们意外相遇,用浓墨重彩写他们“如梦,如魇,似真,似幻……这相逢来得太突然”的相思苦,战友爱,夫妻情。写他们既是战友,又是亲人,既有铮铮铁骨,又有似水柔情的复杂情感。每次演出,到这里都会引起观众强烈的共鸣。

        华子良最后一个动作“地窖接头”,是把重庆地下党关于提前越狱的指示,交给狱中特支书记齐晓轩。这是全剧的高潮,也是人物的终点。这里主要写他的战友心、革命情。这是一场以唱功为主的戏,我们调动京剧艺术唱、做、念、舞所有的手段,一环紧扣一环,让人物心灵交融,各吐肺腑,冰释前嫌。直到齐晓轩最后唱:“伴随清风奔江岸/高举红旗到山前/到那时战友醉唱红岩赞/千杯万盏尽开颜。”把人物的精神境界推向极致,同时把观众的期待心理和感情共鸣推向高潮。

        艺术创新

        《华子良》能取得骄人的成绩,要归因于华子良扮演者王平先生等一干演员演技非凡,与戏剧文本的创新落实相得益彰。

        第一,不搞“颠覆”。起动这个戏的时候,各地舞台上对经典剧目颠覆成风,遥相呼应,愈演愈烈。重排或改编一部经典,如果不打碎重来,不另起炉灶,不添盐加醋,似乎就不高明,无新意,提不到台面上来。创作《华子良》,我们从一开始便摒弃颠覆的邪念,不追求时髦。在尊重原著精髓的前提下,进行大胆突破。为此,我们还专程到重庆白公馆、渣滓洞体验生活,与杨益言(小说作者之一)交换意见,沟通想法。舞台上的华子良基本上是原小说中的形象,而夫妻见面、父子相逢,则是创作剧本时顺乎情感逻辑的发挥。

        第二,不走“套路”。凡是别人使过的招数,似曾相识的手法,我们一概不用。华子良在小说里已经显露出独特的、与众不同的一面。剧中为他设置了“见子”“见妻”等儿女情长的场面,但始终注意掌握“度”,让他们情至极处反转醒。在别梦依稀、两情缱绻、几至忘我的时候,设计了一首山歌:“华蓥山下石榴红啊,榴花似火照天明啊,天明不见阿哥面,噢,摸一把竹床哉冷冰冰。”用以代替千言万语。山歌也是情歌,也许他们在恋爱时经常对唱,成为“接头”的信号,爱情的符码。此刻唱来,就更容易唤起观众联想,产生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同时充满巴蜀地方特色,又不落俗套。

        第三,语言(包括唱词)力求出新。语言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我们尽量让语言有时代感,符合人物身份,同时追求美学含量。比如华子良在第一场戏中被战友误解,将他的饭碗打翻在地摔成两半时,他面对周围愤怒的眼睛,捧着破碗有一段唱:“好大的一只碗哪/摔成碎碗碴儿/就好像红红火火的石榴花/石榴结果碗口大/一刀开两瓣碗大一个疤。”这段唱一共十二句,唱出华子良内心的痛苦,然而他超越常人的魅力,也恰恰在这种最为特殊的时刻凸现出来。他必须思谋着把字条(情报)藏在饭里,送给齐晓轩。所以他一面唱一面琢磨,后来想出办法,眼睛一亮,疯病大作,将满桶的饭倒在地上……这段唱词开头和结尾都用助词押韵,中间也大都用疯癫的口吻,似乎不太合乎传统京剧的语言规范。然而就是这一段唱词首先在剧组传开,每次装台必唱,成了流行唱段。原因就是它新鲜,谐谑,而又充满人生智慧。

        最后,华子良告别石榴树,实际上是告别战友,告别他唯一的知心朋友。华子良在狱中被囚十五年,特别是装疯以后,他的心灵被封闭了,无法同任何人交流,只有与这棵石榴树进行无言的交流。这棵树已被充分拟人化了,它曾为他哭(第一场),为他笑(序幕),说他:“傻子傻,疯子疯,跑起步来快如风。疯子疯,傻子傻,一跤摔个大马趴。”这种在特殊情况下结成的人树友谊,已被观众充分理解。所以到了第九场,华子良唱出:“难忘你细雨绵绵为我撑起伞一把/难忘你长夜漫漫伴我迎朝霞/难忘你解孤独听我倾诉心里话/难忘你知我心叶婆娑细语声沙沙”时,一段孤独者的独白,引起心灵共鸣,激发观众情感的暴风骤雨。

        最后,我把我们的体会,概括成四句话:

        小病少呻吟(无戏则短)

        得理不让人(有戏则长)

        铺排都到位(合情合理)

        入木四五分(精益求精)

        总而言之,剧作者的文化素养与艺术感觉,对剧本的完善至关重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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