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止乞头

    股市的上一个牛市结束前夕，我的一位朋友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加上七大姑八大姨凑拢的几百万元一下砸了进去，结果一夜之间股市狂泻，砸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好在大家不急用钱，那笔钱就一直沉睡着。只是他心里的苦楚无处可说，年复一年，就像压着一块越来越沉重的石头。做梦也没有想到，去年末，股市忽然苏醒，他的几支股票也一支支吃了春药似的昂然而起。他每天祈祷并且默念：一旦可以收回本金就立即退出股市，结束一场历时多年的噩梦。一切如愿以偿，这一天很快就到了。他没有多想，迅即把手上的股票套现，那几百万元终于完璧归赵。唯一的损失是买卖的手续费，还有倘若当初不买股票而是存入银行的利息。他很得意。然而，隔了几天，听同事议论，当下股市如同疯牛，一路狂奔，不由回眸自己抛掉的几支股票，霎时心跳加速，呆若木鸡：那几只股票如果不抛出，就这几天时间，已是上百万元的增长。再几天，依旧是一路高歌猛进。他渐渐坐不住了。走得近的同事一再鼓动：这是百年难遇的发财机会，没听媒体说吗，这是政策股市，国家有心要让你赚钱，你干吗按兵不动呢？一切都来得及啊。在一个资本时代，钱只要不动，立马就贬值了；自然也有另一种劝告：千万稳着，疯狂绝不是好兆头。这样巨大的泡沫，也就意味着同样巨大的风险。想想巴菲特怎么说的吧。熊市说来就来，没准明天上午就出现山体滑坡了。

    眼睁睁地看着有的人卖掉了刚装修好的改善房，大把钱投入股市，迅速奇迹般地增值，完全有能力进入股市的自己却把钱在手上攥出了水，金钱像河流一样在自己脚下滚滚流走，他真是五内俱焚。进，还是不进？成了一个哈姆莱特式的问题：生，还是死？

    许是被纠结压迫得透不过气，他居然给我打了电话：知道你不玩这游戏的，旁观者清，想听听你的“高见”。正好微信朋友圈有一段话，我立即转给了他：

    “每次泡沫来时总有两种人，一种人不停地指出泡沫很快会破灭；另一种人欣然在泡沫里游泳。前一种人越来越聪明，后一种人越来越有钱。”

    在这段话后面我加了一句：我既不聪明，也没有钱。

    你能不能把你的观点说得更明白些啊。朋友几乎是在求我。我于是给他叙述了一个苏东坡当年在惠州根据早年的亲历写的一则笔记：有个道士坐在国都开封的相国寺卖秘方，有个方子的扎封上写着“赌钱不输方”。有个年青赌徒一掷千金购得此方，满心指望照方赌下去必致家财万贯。回家拆开秘方，只见上面写着：

    “但止乞头。”

    何谓“乞头”？宋朝时赌场老板向赢钱赌徒按比例抽钱，即现时俗称的“抽头字”。“但止乞头”，也就是但止赌博。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放下了。我后来听说，朋友还是进入了股市，并且直到我写这短文的今天都相当顺利。我为他祝福，祝福他总算打破两难的困境，做出了选择。在我看来，炒股还是不炒股，赢钱还是输钱，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身心的安宁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