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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6月24日 星期三

    意国老马的中国梦

    倪军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6月24日   22 版)
    《老马:一个孩提时代的中国梦》,[意]阿德里亚诺·马达罗著,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12月第一版,30.00元

        因为天津人苏阿芒,我喜欢上了七十三岁的意大利人Adriano Màdaro,老马,阿德里亚诺·马达罗。

     

        历史上迷恋中国事务的西方人不少,所谓“中国控”在哪国都有。马达罗先生是典型的二十世纪意大利的“中国控”。我早年结识的美国兄弟,像大多数西方人一样,也总要告诉你他们小的时候被教导的一个童话:你直着往地下打洞,一路下去,就是中国。家长也有时多说一句:那里才是世界的中心!而不是我们美国。意大利老马的书里更邪乎,他们小的时候,因为中国太神秘(就是真的太神秘了),以至于他们怀疑“中国”到底是不是“存在”,因为以前很多意大利人不就是认为马可·波罗是个大忽悠吗,说他根本没到过他描述的那么美好的那个叫“中国”的地方。

     

        1976年4月29号这一天,经过二十年对中国的痴迷之后,阿德里亚诺·马达罗,三十三岁的小马哥仿佛人类登月一样地踏上了顺义县北京机场的土地。当晚他被安排睡在了北京的一张行军床上,因为飞机过来太晚了,已经没有进到东直门内的汽车。飞机从中国西部国境线进入中国领空的那一瞬间,小马哥被空姐礼貌、温柔而又不容辩解地告知:您要收起照相机了;对,俺们国家不允许“老外”随便拍的。

     

        马达罗十三岁开始学着瞎写中国字,收集任何关于中国的书报。1971年以前意大利没有和中国建交,他就去了瑞士找中国外交官,像那个叫毛遂的孩子一样表达诚意和迷恋。然后通过那时候在全世界都流行的“笔友”联络方式,从字面上结识了地球那边的天津人苏阿芒(Armand Su)。

     

        苏老师,原是安徽人,早年随爹妈到天津,1990年辞世,享年五十四岁。他是1936年出生,长马达罗六岁,家住天津河北路康宁里1号,这是我自小非常熟悉的地方。苏阿芒,通二十二种外国话,而他的意大利文最好,可以用意国文字作诗。年青的苏阿芒从作为邻居的意大利侨民夫妇那里学会了罗马帝国的音韵,他身在天津,却情系欧陆的诗文灵魂。1955年,完成了彻底的民族独立运动的中国有意无意地使得绝大部分外国人告别中国告别了天津。视苏阿芒为己出的意大利利古里亚人裴志尼夫妇留给苏阿芒一些意文的辞典和书籍之后,便登上海轮再也没能回到过天津这块土地上。从1968年到1979年,因为“文革”的愚昧与疯狂,入狱十一年的苏阿芒在与意大利特莱维索这个小地方的笔友通信八年之后再也没了音讯。马达罗肯定以为苏阿芒死了。而1976年4月底的那一次“终于”实现了的“中央帝国”之旅,马达罗却不被允许到天津打听苏阿芒。天津,那时候是外国记者的禁地。还在狱里的会二十二种外国话的“现行反革命”苏阿芒已经流干了眼泪。他不知道他的不曾谋面的意大利老朋友阿德里亚诺已经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阿德里亚诺·马达罗是文科迷、地理迷、革命事业迷、政治阴谋迷,是学校小报编辑、地方大报的主编、教师和拎着旧式欧洲照相机拍照的人。他总是在家乡呆不住,一妻二女的热炕头也留不住他闯世界看天下的野心和壮志。

     

        意大利更老一辈的名牌大记者恩佐·比亚吉在天津为苏阿芒与马达罗最终的相见留下了撼人心扉的那个瞬间。1979年,出狱后的苏阿芒在天津又写了一封长信,他还是在信封上竖着写下了庄严的“意大利”三个汉字便试着把信寄出了。马达罗的老母亲在老家收到了这封期待太久太久的“天津来信”,赶快告诉了她那个对中国“走火入魔”的大儿子。当我看到1979年5月1号苏马二人相拥而泣的这张照片,这幅传记里同时也是天津和意大利人民交往史上最动情的一幅照片,我的心被搅乱了。苏阿芒那天在天津告诉马达罗:狱中十一年,不给我纸和笔,除了背诵诗文,为了我的脑力不致枯萎,我还必须牢牢地一遍一遍地默记下你们家的地址……

     

        马达罗的中国梦寻肇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的父亲关注发生在东方神秘大国的一切,从收音机里了解罗马帝国以后的那个大帝国的前世今生。老马达罗是拿波里的子孙,是普通的意大利公务员。马达罗家的故事是个普通的意大利老马家的故事。小伙子阿德里亚诺承载了一个古老文明的气息,这个气息的营养促使他从小好奇并关注另外一个遥远帝国的文明气息,从而走上了一条沟通两大文明的不归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因为能够深度了解这样一位欧洲长者、一位长期爱恋中国的知己者而感到欣慰。在他的自传里,马达罗写道:“我当时的观点与日后我所持的基本保持一致,即评判中国不能从我们西方的视角出发,必须先要完全了解和明白(即使不能认同)她的视角。而如此不得不先了解她的历史、传统。简言之,她的文明。”

     

        北京的时代华文书局在2014年底出版了《老马:一个孩提时的中国梦》,一部271页的多图马达罗自传。内容令人入迷,尽管书里的一些技术性问题还有待再版时修正。

     

        马达罗曾拍过上世纪1976-1979年中国大地上的三万八千多张幻灯反转片。今年4、5月份,这个大数据中的八十余个画面得以在北京的鲁迅博物馆展出,呈现的恰好是“改革开放”前后几年的真实中国。你若是不迷信也许都不能理解人间的某些蹊跷的事情。老马的小图片展也是偶然地被安排在鲁迅博物馆的,而他十多岁时读到的第一本意大利文版的中国小说正是《阿Q正传》。

     

        《老马》一书还生动地描绘了他的早年和青年时期、他过去十五年来对于意大利和中国文博事业的付出以及他对其他中国朋友如韩克华大使、陈宝顺同志、文化大家陈翰笙、意大利文学传播大师吕同六先生、朋友和翻译陆辛、策划编辑闫志杰等的深情厚谊。李先念主席访问威尼斯的时候曾当面肯定和鼓励过马达罗的激情和所为。而对于这样一位自小到老的意大利民间“中国控”,华国锋主席也在访问意大利时面对面地操着山西话给他定位了:“那你就是现代马可·波罗嘛!”

     

        一代又一代的西方人后来通过“眼见为实”的旅行探秘,肯定了一个事实:中国确实在那里,而且大得、古老得并且文明得“吓人”。我们还是欢迎更多的马可·波罗,欢迎更多的马达罗;我们在深度认识马达罗先生的同时要永远地纪念天津诗人苏阿芒这样的同胞,苏阿芒的意义更是需要探究。

     

        从互联网上很容易找到苏阿芒诗篇中的句子,我们在此只默默地读起这一段: 世界上有许多美丽的地方,它们常常引起我的幻想。埃及古老的金字塔,俄罗斯神秘的白夜,塞纳河畔迷人的黄昏,和挪威午夜的太阳;但是,我最爱的只有你啊,美丽的中华。

     

        附记:我在此文写就后的五天后即4月11日在北京的鲁迅博物馆结识阿德里亚诺·马达罗先生夫妇。吃中饭时谈到影响苏阿芒学会意大利语的意大利老居民裴志尼夫妇,我请马达罗写下他的中文版自传里没有附上的裴志尼姓氏的原文,他写下了Pezzini;我想这会对天津近代史的一些研究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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