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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4月15日 星期三

    藏起来,是为了让你找到

    ——读“神秘天书”《塞拉菲尼抄本》

    杨华初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4月15日   10 版)
    《塞拉菲尼抄本》,[意]鹿易吉·塞拉菲尼著,张密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11月第一版,799.00元

        对于书写,福柯有一个很妙的表达:不要问我是谁,不少人无疑都像我一样,是为了藏起自己的面孔而写作的。去年11月才有了中文版的《塞拉菲尼抄本》无疑是将这一藏身术自觉发挥到极致的典范。书的作者塞拉菲尼(Serafini)是来自意大利的建筑设计师、艺术家。他藏身阁楼,历时三年,无比沉醉和投入地为我们创作了这部被称为“世界十大神秘天书之首”的“幻想世界的百科全书”后,却告诉我们:书的作者其实是创作过程中一直陪伴他的从街上捡来的白猫,而他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抄写员而已。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作者以“猫”之名为我们制造了怎样的认知上的迷雾和遮蔽。

        最大的迷雾无疑首先来自于该书的文字书写系统,因为它完全是作者自己“发明”的,发明的终极目的按作者自己的说法是:“也许一段无法解读的外星人文字,才能让我们随心所欲地重新体验童年时那似懂非懂的感觉。”而在好奇的语言学家历尽艰辛试图破译这些文字无果后,作者更是指出:其实这些研究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的文字背后并没有隐藏什么意义,这是一种非语义写作”。然而,习惯于借助概念语言符号寻找意义并建构自己主体性的现代阅读者似乎对此并不领情,也并不想认真对待心急的隐藏者为了让我们找到而故意留下的这些线索和痕迹。因为作者发明的这些完全读不懂的似乎“无意义”的文字和“废话”已经成功地将阅读者悬置在一个迷惑而尴尬的境地:既不能真的像作者所期待的那样完全回到童年乃至婴幼儿的阅读状态——一种随心所欲的不被任何是非、对错、美丑、高低、贵贱等社会文化标准格式化的自由状态,又仿佛在跃入这本奇书时已被强行卸甲,真的赤身裸体了——以往的一切知识体系、常规认知结构似乎完全失效,完全被打回原型,只空余下纯粹的认识能力和感知能力。就像漂浮于一片除了黑暗的光之外一无所有的混沌,我们睁开眼睛,感知到光的刺激,满眼却是黑暗;认识到自己在漂浮旋转却不知此时此刻是上是下;在冥冥中有方向的感觉却因为在这片混沌之中本没有方向,因而方向感也注定只能是一种惯性的错觉……

        于是,在被迫交出习以为常的认知武器后,我们被作者带到了一个陌生之地——一个由超凡的想象和图画所建构的异乡或异邦。在那里,有着我们这个现实世界所有的一切元素,但却被按照不同的逻辑和规则进行了新的组合和建构——水果会流血、雨伞会走路、植物长成椅子的形状、小鹿长成了植物、ML中的男女渐变成了鳄鱼……

        由图画建构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因为它是一种外在逻辑和内在逻辑的碰撞,是有知和无知的抗衡,是认识、不认识,重新认识和抗拒重新认识的较量。而在这一切的纠缠中,折射出的恰恰是我们的自我意识。于此同时,完全混乱陌生的内在逻辑,由机械和人的肢体拼接而成的半机械生物又带给人荒谬和茫然无措毫无头绪的陌异感。而当一切语言和图片在意识和视觉上都不能呈现任何准确意义的时候,习惯了寻找意义和秩序的我们只能感觉仿如堕入一片意味难明的虚无,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真正回到孩童的状态,无法按照作者的意图真正享受作者送给我们的这份“似懂非懂”的礼物。所以这本书的核心价值和动人之处于我而言,不是那充满不可知不确定混乱而富于美感的内在逻辑性,而是坠入其中后在自我的思维解构过程中发现自我意识和逻辑体系的过程,我更愿将这本书看做一面映射自我的镜子。即使这是一面哈哈镜。

        但我认同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霍夫施塔特的判断:《塞拉菲尼抄本》是一种基于其内在逻辑建立起来的绝妙超凡的废话。这本书仿佛就是在赞美无序、混乱和不可知性。其中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东西,一切都在移步换景、熠熠闪光、转瞬即逝。然而,这本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和逻辑……而这一神秘的美感和内在逻辑则意味着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停留在对外化作品的神奇和伟大的无知赞叹——这样的赞叹已经太多了!而必须转向对作者生命本身内在性的探寻……

        德勒兹指出:“一个生命,就是内在性的内在性,就是绝对内在性:它是彻底的权力,彻底的美丽。”而生命的权力,来自生命自身的创造性。这种生命的权力使生命以“游牧”的方式,永远拒绝被“领土化”。在生命的自由敞开中,生命的诸种分隔也不再存在。而正是这种生命的分隔,不但区分神圣和污浊,也区分出植物、动物,人和神的等级制。从这个意义上看,塞拉菲尼所创造的人神、人物、动植物浑然不分的世界确实如某些评论者所说并不离奇,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是浪漫的田园的。因为它以无序、混乱、离奇反抗和拒绝那个被语言文化符号分隔的充满区别和对立的平庸乏味的世界。

        而对于人类所使用的概念文字符号系统对生命所进行的“分隔”“杀戮”,拉康有着清冷的认知:概念即存在的死亡!语言是存在之尸!被语言概念所建构的主体是一个内里的空无和本真存在的死亡。拉康认定,在四处高墙耸立的语言象征性关系之网中,个人主体早已无意识地陷入了一种“集中营式的社会关系”,这是人在主体存在上的“绝境”。基于对概念文字这样的一种反省和认识,我们对书中一些引起广泛关注的图画或许可以作出新的完全不同的解读:比如书中作者的自画像,书中作者所面对的节选自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女逃亡者》那一章的文字,是否可以被看作一个隐喻,隐喻作者是一个现代文明的逃亡者,一个借助想象世界摆脱和逃离现实主体存在“绝境”的人;再比如书中只剩骨架的骷髅人,我们是否可以解读为被概念文字符号阉割了生命的“活死人”;而书中那组经典的做爱中的男女逐渐变成一条活的鳄鱼爬走的画面则更可以被大胆地解读为:只有彻底遗忘和摆脱语言概念的牢笼,才能拥有鲜活的生命;而《抄本》的最后一页,则直接关乎文字本身的命运了:化为尘埃,只残留下写字的手骨。那些线条和文字四散奔逸,脱离了纸张。但在那里,从这些微尘之中,蹦出了许多彩虹中多彩的小细胞,在一起嬉闹。而在文字消失的地方,一个新的生命循环开始了……

        至此,那张被作者以“猫”之名隐去的面孔已渐渐清晰,这就是在现实社会中被概念语言文字符号系统建构起来的内在空无的作者主体面具,一个本真存在已经死亡的“活死人”面孔。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面孔。阿甘本指出:“所有生物都生存于开放坦白之中,他们通过自己的外表坦白自身并发出光彩。但唯有人,力图盗用这种开放坦白,控制自己的外表和他们自身的公开呈现。语言就是这种盗用,它将自然本性改造成面孔。因此之故,外表才成了人类的一个问题。”而作者试图像无意识的“猫”一样实验自动写作,摆脱面孔,让自己的存在处于开放坦白之中,这一努力并没有成功,因为面孔是摆脱不掉的,只能隐藏,并因隐藏而更加凸显出来。作为人注定了我们只能带着它们,通过它们,并努力超越它们,却无法彻底摆脱它们,因为人是不可能真正成为“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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