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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3月25日 星期三

    照相的悖论与公正的图像

    郑以然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3月25日   13 版)

        什么是照相的悖论?“照相机一方面承诺提供最佳纪实文本,提供比绘画更写实的图像;另一方面它又是矫饰的工具,甚至能用于伪造和欺骗。”这是《完美图像》一书提醒我们注意的事实。作者KikuAdatto是哈佛大学约翰·F·肯尼迪政府学院的一员,就职于琼·肖伦斯特媒体、政治和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她的丈夫迈克尔·桑德尔是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美国文理科学院院士、当代西方社群主义(共同体主义)最著名的理论代表人物。桑德尔在哈佛大学的课程“公正”(Justice)不仅创下了哈佛学生选课最多的记录,也是哈佛网络公开课中全球点击率和下载量最大的一门课。

        桑德尔为本书所做的序言正融合了他在哈佛“公正”课的精髓,序言的英文名字为“JustImage”,just在此处这是一个双关语,既指准确的,真实的,也指公正的、正义的。是否有公正的图像存在?早在一百八十年前摄影术刚发明时,著名银版法摄影师AlbertSouthworth就曾说:“所谓自然,根本不是说指如其所是地呈现本来的样子,而是要表现应该有的模样,和可能有过的模样……”而在摆拍盛行,后期图片技术发达的今天,图像更成为了一种可以被人为制造的,极富主观性的视觉话语。主持了该书在中国的出版并为中文版作序的陶东风教授说道:“图像的力量与图像的欺骗性总是难分难解地并存着。‘眼见为实’的古训正在面临空前挑战。”

        19世纪60年代,尽管照相术已经发明并广泛应用,但美国政客牢牢掌控着自己的照片形象,因为当时的相机只能采用低速快门,因此杜绝了抓拍和偷拍的可能。纽约的大贪腐头目特威德老大(BossTweed),特意邀请南北战争时期的著名摄影师马修·布雷迪(MathewBrady)拍摄了自己的官方肖像照,布雷迪也是少数在当时会娴熟使用修图技术的摄影师。在照片上特威德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忠廉形象,与其说这是他真实的形象,倒不如说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模样。”

        政治家尤其总统的形象,不仅代表着国家形象,也要符合于社会的价值观,无一例外地都是“国家制造”的产物,对总统形象来说,“应该有的样子”比“本来的样子”显然更为重要。林肯一生中最重要的两张照片甚至都是伪作。在南北战争结束时,林肯的大幅画像悬挂在美国所有公共建筑物和教室里,而这张照片却是一幅合成作品,拼贴了林肯的面容和南方领导人约翰·卡尔霍恩(John Cal⁃houn)的身体。而在林肯遇刺后,为了满足民众再看一眼总统的愿望,一个摄影师找了一个模特躺进棺材,拍下了一张完全是伪造的所谓林肯遗照。

        1900年,摄影图片报道的时代开始了,大幅新闻图片的使用令报道变得更精彩和似乎更可信。把自己装扮成花花绿绿的图片册一样的《每日新闻》(DailyNews)认为,图片是最好的叙述方式,“不能用图片讲述的故事根本就不值得刊登”。但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采用巨幅大量的图片吸引眼球,被认为是不入流小报的标志,是像《纽约时报》等主流严肃报纸不屑采用的。(然而这一状况在互联网时代终于发生了改变,《纽约时报》彻底转变了一贯以来对照片的保守态度,高薪雇用最顶尖的摄影师,在头版刊登巨幅的杰出图片)小报们不仅大量运用图片,而且不惜伪造,《纽约每日画报》(NewYorkDailyGraphic)创造了“合成图像”的办法,找人重新扮演再现某个场景,然后重新拍成图片。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RobertPark)感叹道,“新闻报道和虚构故事是如此相似,让人很难加以分辨。”完全是杜撰的新闻事件配上由演员表演而拍摄的“新闻图片”,引发了一系列对新闻伦理的大讨论。

        即使是纪实新闻摄影也未必可以百分之百地被信任。如桑德尔所说,摄影并不总能带来所谓的“公正的图像”,拍照和摆姿势的技巧,Photoshop等数码图像处理的盛行,都让照片可能存在歪曲和欺骗。那个伴随银版照相法而生的传统信念“相机不会说谎”已经不成立了。精心设计的摆拍的新闻照片,通过角度和景别的断章取义可以赋予或者改变照片的含义。比如伊战早期推翻萨达姆像的照片,震撼力堪比柏林墙之倒塌。然而“这是因为电视台给了雕像一个近拍镜头。若摄像机退后一点,就会展现完全不同的事实。那个广场几乎是空的。只有零星的伊拉克人在。操作推倒设备的其实是美军士兵。”

        科技的发展令人们对图像的操控更进一步从拍摄行为延伸到了后期制作上。用photoshop等图像处理软件,报纸和杂志的图片编辑会去掉政治家的白发、皱纹,使其形象更精明强干,富有朝气,譬如法国总统萨克奇刊登在报纸上的泳装照就被去掉了腰部的赘肉。这种对照片的美化虽然具有迷惑性,但尚不构成对事实的曲解。但某些图像处理可以更简单粗暴地直接改写和建构事实。由于照片通常先入为主地给观者以纪实感,因此对照片的修饰,完全可能造成对事实的曲解,对历史的重写。

        20世纪40年代出现,60年代成为主流媒介的电视让图像更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鲍德里亚认为,在我们的时代产生了一个镜像社会,它由大众传媒尤其是电视所制造出的幻象构成,而我们社会的平衡则是通过消费它和揭示它来建立一种平衡的。在娱乐至上的电视潮流中,真人秀节目一直颇受欢迎,制作人利用了人们的窥私欲,为大众制造出了一个名正言顺观看他人生活的机会。如《一个美国家庭》跟拍了南加州的一个家庭长达七个月的时间,观众们眼看着这家人吃饭、聊天、度假、上学、以及父母婚姻破裂,儿子搬去纽约过公开的同性恋生活。另外还有一些节目名义上是调解家庭矛盾,实际煽动矛盾双方在台上打得头破血流,而这些节目打着真人秀的旗号,其实很多却根本是演戏。中国当前也有这样的电视节目,有的聚焦家庭矛盾,几代人同台自曝家丑;有的制造相亲机会,请普通人报名来现场挑选伴侣,但其实所谓的家人、相亲者都是制作方邀请来的演员。所谓的突发的激烈矛盾冲突其实都有着剧本,只是人为表演的痕迹被尽量隐蔽,由此故意模糊了事实和故事之间的界限。

        人们日益增强的影像意识,现实世界无处不在的镜头,已经让我们的生活变成了一场真人秀。正如《完美图像》中所说:“当今照相机以五花八门的样式存在——手机照相机,家庭电脑摄像头,商店、大楼、城市街道、高速公路无处不在的智能监控摄像机,卫星摄像机,军事无人侦察机等——这意味着我们随时可以审视这个世界同时也被审视,既能曝光他人也被他人曝光。摄像机的纪实力量大大加强,但同时增强的还有它歪曲信息乃至歪曲我们自己的能力。我们更容易生活在表层,不停地摆着姿势,依凭那些自我制造或由他人编织的形象看待和衡量我们自己。”照相机对我们的生活方式都进行了改写,而这种歪曲恰恰是最有隐蔽性,往往被我们忽视的。

        普遍出现的欺骗性摆拍,PS和作秀对事实的再造引发了另一种应激反应。即对于照片等同于真实的质疑。俗话“眼见为实”不再成立,无图固然无真相,但有图也未必有真相。人们开始广泛质疑照片的真实性,结果导致,一张美丽的面庞面对的称赞可能不及对其整容的诽谤更多,当图像过于完美,它就面临被认为虚假的指控。过度的怀疑,对图像信任的丧失,导致了另一种失真。由于整容的存在,人们便不相信明星的脸是出于天然。由于腐败的存在,人们便不相信官员的奢侈品是自己所买。由于暴力执法的存在,人们便不相信城管的正义。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使得关于图像的悖论已经危及了图像存在的意义。只有重建图像的威信,才能最终得到公正的图像,并用图像来维护正义。

        (《完美图像》伊库·阿达托著张博 王敦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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