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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3月11日 星期三

    真正的作家必然是多情善感的。他一定能以深挚的观察、聆听和沉思,给予一个个与其文字相逢的读者心灵的慰藉。他是不折不扣的精神救赎者。

    散文中的陆梅:从“童年故乡”走向精神救赎

    张国龙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3月11日   16 版)
    陆梅

        自20世纪90年代以降,中国文学退守边缘。然散文异军突起,成为寂寞文坛的亮点。作为散文之一极的儿童散文,并未在此散文热潮中获得契机。尽管中小学语文教学中,散文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尽管各级学校的作文教学乃以散文为重,但以儿童为本位的中国儿童散文可谓寥若星辰。因为阅读资源匮乏,孩子们不得不以童稚之心,感受成人心态,窥看成人世界的光怪陆离。

     

        陆梅的儿童散文创作(代表作有《寻觅隐约的光亮》《女孩子四季》《辛夷花在摇晃》等),既坚守“儿童本位”立场,又不降低成人经验品格,在儿童体验和成人视角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从而生成了其独特的散文景观。童年、阅读和苦难,是陆梅散文纵情抒写的三个关键词。三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渗透了其生命体验嬗变的内在逻辑。

     

        童年和故乡

     

        像不少作家一样,童年和故乡是陆梅散文创作的起点。沉入血脉的乡土记忆和密密匝匝的童年体验,是其早期写作的原动力。文字淡雅、清醇,似溪流丁冬,如竹林微风习习。淡然的外表下,跳动着柔韧、细腻、温润的心。文如其人,于她最为妥帖。她的文字一如她的表情,婉约、雅致,江南水乡式的、小家碧玉般,典型的江南女孩气质。于清清切切间,飘散出闲适、幽雅、空灵之气。

     

        故乡的黄昏,沉入血脉之中,伴她远行。“故乡的黄昏已装在你心里,它成了一种象征、一份寄托、一个纯净心灵的庇护所。”(《黄昏的记忆》)故乡是她的生命、写作的底色,“似乎我的点滴文字总和故乡相关。”(《正在消失的村庄》)故乡的三里桥,也沉潜于她血脉。与它一同永驻心间的,还有懵懂、后觉的伤怀。原本是悲情的初恋,在她的笔端却呈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参悟——“我没有问海子最后时刻的情景,实在——那已不重要了。我很平静地回了学校,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一切,其实都发生了。”(《三里桥》)

     

        海子,是她懵懂的初恋之殇,郁结难开。因此,在《海子的故事》《荷祭》《女孩的忧郁》《十六岁的爱情》等篇章中,她忍不住反反复复絮叨,骨鲠在喉,欲说还休,欲哭无泪,欲罢不能,欲走却留……所谓“少年一段伤心事,只许佳人独自知”。都说不幸的童年造就作家,“赋到沧桑句便工”,在她青涩的青春记忆里,因一个个少年友人的早夭,奠定了其细腻、婉约的生命情怀。她的笔端自然有了对生命难再、命运莫测的思辨。“青春刚开了个头,就从此陨落了。”(《天的那一头,你们寂寞吗?》)少年知己雯的自杀和蓝的病故,令她早早地反思生死的本真。“再没有什么比遗容更如实地告诉我:所谓物质,距我们是多么遥远!精神就这样通过死变成物质”,三岛由纪夫的喟叹,亦是她的参悟。这些怀人的散文超越了歌功颂德的传统模式,以知己的情怀钩陈“忧郁的碎屑”,诠释一种绵韧的记念。(《那些忧郁的碎屑》)此外,英年早逝的好友,留一地寂寞,兀自芬芳。她始终以诗性的目光审视过往,一切的一切,在她的文字里都留下了令人堪怜的美好背影,包括童年苦难本身。

     

        如同米兰·昆德拉所云:夕阳余晖下的绞刑架,亦会散发出瑰丽的光芒。她的童年记忆并非总是灰色调,依稀有留连频频回首的温馨。比如,蒙学之初的稚嫩,爱哭的小女童。比如,“写不来作文,我就使出杀手锏:哭。……我则象征性写个结尾。我三、四年级的作文就是这么对付过来的。”“在我和姐到小镇念书的第二年,双梅小学就没有了。”(《上学记》)淡然的语调,欲说还休的情愫,回望时忍俊不禁。“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山冈(坟地)是我的秘密领地。我在心里盘算着,不是最可靠的伙伴,我决不带他们来这里!”乡间女童空旷的孤单,坟地玩耍的童趣,生成了一种巨大的悖论,触发了有关生死的思辨,更还有过客无痕的咏叹。“死未必是生的对立面。生和死,好比一张脸的两副面孔。——这也是一座坟提示给我们的,生命的秘密。”(《人生的装饰》)

     

        因了如此深切的童年体验,成年后她才能情真意切地“相逢一个个童年”,才能“推己及人”,才能给予不同生存环境中的童年以凝视和悲悯。

     

        阅读与书话

     

        如果说故乡和童年给予了陆梅创作的源泉,那么阅读开阔了陆梅的创作视野,拓展了其创作空间,使其日渐褪尽习作者的青涩,托举出了一个智性、知性和感性相谐的陆梅。早慧的女孩大多钟爱阅读。童年阅读的美好记忆,夯实了她心灵/情感体验的基座(《童年不再来》)。寂寞、孤单如影随形,幸而有书为伴,在如醉如痴的阅读中渐渐修建起一座宏大的精神殿宇。

     

        她笃定,“阅读不能改变人生的长度,但它可以改变人生的宽度;阅读不能改变人生的起点,但它可以改变人生的终点。”(《青春做伴好读书》)“邂逅一本好书,就是相逢一颗伟大的灵魂。你和这个灵魂一起生活、一起做梦、一起观照。于是,你也就随着这个灵魂成长一次,茁壮一次。”(《那些藏在繁茂枝叶里的纯真》)她喜欢的书是什么样子?——“纯粹,温情,朴素,惊喜,孤独,忧愁,灵感,宁静,唯美,理想主义,高贵的心灵,质朴的生活观……”(《你要爱你的寂寞》)

     

        与书邂逅,时常令她灵性飞溅。读安房直子,“恍然生出小时候做作业,解不出题,猛然抬头,看到盛夏午后,蜻蜓掠过纱窗的寂寂的非人间的感觉。”(《小镇故事和幻想人生》)书中的天堂,瑰丽迷人。“指尖滑过一本本有温度的书,那些书,因着共通的气息:洁净的笔墨,幽微的人与事,平静白描中的忧伤和哀怜,敏锐的心灵和孩童清澈的眼光……而一次次惊醒着我的阅读记忆和经验。”(《一书一天堂》)她对沈从文《边城》《湘行散记》等的读解,到达了神性境界。“文字的气息里漫过来的是水声,流动的船只,湿濡濡的青石板街,微凉的雨,木叶轻落的静寂……”(《声音、气味和文字里的碎影》)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悲苦和灰暗。伟大的作家比如大江,力求“将阴暗的生活,以从容不迫的温和来表达”。而她,在阅读中化阴暗为温暖,在阴暗中寻找光明。(《怀恋这样一种读书状态》)她写“书话”的每一个标题,就是她阅读时漫溢出的与书的气息与共。比如,“每一本书都有灵魂”“一起上路一起老”等。

     

        精神救赎者

     

        故乡的宁静、素朴,童年的孤单、沉静,初恋的悲情和友谊之殇,涂抹出陆梅生命体验的底色。阅读为她开启了一扇扇智慧的门和窗,逐渐在其灰色的调色板上增加了亮色。她不再是那个顾影自怜的江南女子,也洗去了“文青”“小资”女子的铅华。不管是相逢一个个童年,还是与一本本书灵犀互通,一点点增加了深度生命体验的质感。近年来她聚焦“残缺与苦难”,企图以一支笔去拥抱一个个不幸的孩子,抚慰一个个残缺的童年。这无疑是陆梅的蜕变,素朴转身。

     

        真正的作家必然是多情善感的。也许她没有改变世界的机会,也不曾拥有改变他人命运的才能和才华,但是,他一定能以深挚的观察、聆听和沉思,给予一个个与其文字相逢的读者心灵的慰藉。他是不折不扣的精神救赎者。成年后仍旧善良、敏感的陆梅,心中仍有千千郁结,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所遭逢的一个个不幸的孩子。关注那些处于弱势地位的孩子的悲剧命运,自然成了她不可逃遁的宿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怀着普罗米修斯式的情怀,为那些受到非难的童年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温柔的眼神,甚而是一反常态的呼号。这种转变似乎是命中注定,她目睹了近邻智障少年启智成长的悲欢,给予他劈心沥胆的关切。启智的儿时伙伴天天长大了,不再愿意和他玩童年的游戏。而启智仍旧停留在昨天。直到天天搬走了,他日日回到天天居住的院子里等待。只因天天曾经真正地平等地对待他,留给了他长久的美好的记忆。读来令人动容。“谁说简单地活着不比复杂地活着更打动人呢?简单地活着,简单地想念,简单地赴一个心灵之约……”(《永恒的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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