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记忆”是艾柯对以文字为代表的人类文明的一个命名。在纸质印刷品出现之前,人类文明通过口口相传的有机记忆方式存在。其实,这种有机的记忆,在纸质书出现之后,依旧长时间存在着,一直延续到今天,比如有些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所掌握的独属于他们内心的一些体验。
我们与书是什么关系呢?艾柯在1991年的一次演讲里做过美妙的比喻,大概是这样的:“看完一本书之后将其抛弃,就好像刚刚和一个人发生了性关系就再也不想见到他一样。”是的,我们每一个现代人,都不可能与书绝缘,我们与书的关系是一种恋爱的关系,甚至是一种肉体的关系。这样的比喻,差不多救活了纸质的图书,现世的我们,有哪一个不需要一个肉体的恋人呢?
翁贝·托艾柯是个有趣的人,他有丰富的个人藏书,并由此积累了诸多冷门而趣味的知识。很多人因为有了知识而变得无趣,可艾柯相反,他几乎只关注有趣味的人生。
“植物的记忆”是艾柯对以文字为代表的人类文明的一个命名。在纸质印刷品出现之前,人类文明通过口口相传的有机记忆方式存在。其实,这种有机的记忆,在纸质书出现之后,依旧长时间存在着,一直延续到今天,比如有些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所掌握的独属于他们内心的一些体验。
艾柯在《植物的记忆》这个演讲里,用概略的方式梳理了人类存在的哲学依据,是记忆。也就是说,人类的辨别能力以及思考能力,都根源于记忆。而记忆是一个庞大而无序的矿藏,文明来源于记忆的有限选择。当记忆有了选择的空间,那么,人就存在了。如果记忆没有办法选择,人类就是动物,是无序存在的。当记忆有了详细与概略,有了意义的指向,那么,人类开始有了意识,有了认识亲人的能力,有了新陈代谢,有了尊重老去的人的秩序感。
一开始,人类文明的记忆方式靠年长的人口头告知,在数以万年的历史里,人类文明没有文字记录。那么,年长的人便是用自己的经验来建立人类的文明和秩序。这便是艾柯总结的有机的记忆。而相对于这种口口相传的记忆方式,接下来的矿物记忆则要容易保存一些。比如刻在石头上的一些岩画,或者用粘土和木头建成的房子,这些刻在石头或者大地上的人类文明,以矿物质作为载体,艾柯将之称为“矿物记忆”。甚至,电脑,也被艾柯归类为矿物记忆,因为电脑借助于网络和硬盘储存记忆,是一种叫做硅的矿物质。
随着印刷术和纸质图书的出现,人类开始有了植物记忆。艾柯这样写道:“随着书写的发明,渐渐诞生了第三种类型的记忆,我决定称之为植物记忆,因为,虽然羊皮纸是用动物的皮制成的,但是纸莎草是植物,而且正是由于纸的发明(从十二世纪开始),人们用碎麻、大麻、粗布制成了书籍——此外,‘书’的希腊文和拉丁文的词源都来自树皮。”
在没有植物记忆之前,人类获得经验和文明的方式是猜测,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而有了植物记忆之后,人类开始阅读,成了与书写者的对话,有了具体的阅读对象,甚至有了确定的经验可以节约人生的时间。
植物记忆改变了人类历史的储存方式,所以,历史上有不少次对图书的禁止和管理。这样造成的结果是,有一些书因为政治的需求而对后世的读者造了假,这样的植物记忆成为一个无效的记忆。然而,植物记忆并不是单一的存在,不同版本的植物记忆相互补充,有时候成为一个阅读者自我辨析的依据。
随着印刷术的进步,在现代文明的语境里,人类面对图书时由开始时的资料有限,到现在的供应过剩。我们每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是有限的,而存世图书的类品却远超一个人一生所能阅读的总数。那么,如何选择一本书,成为很多人的难题。艾柯总结图书过剩时给读者带来的困惑,他这样比喻:“植物记忆的普及好似民主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缺陷:在一个民主政体里面,为了允许所有的人讲话,必须给那些没头没脑的人,甚至是流氓混蛋讲话的机会。”
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和一本书建立恋爱关系是非常必要的,所以读书如同恋爱,如果找到的恋爱对象不适合自己,趁早分手,以免浪费双方的时间。
是的,有些书注定要被扔到垃圾箱里,成为被我们遗忘的记忆垃圾。
书籍是有寿命的,所以不同时间出版的不同版本对同一内容的图书也是一种保护。而正因为书籍会变老,会变少,会变成珍藏的版本,才会有一些爱书的人,将书当作一种特殊的文化产品收藏起来。
在艾柯这里,藏书的乐趣不仅仅意味着收藏珍贵的版本,还意味着他可以读到许多在大众阅读市场看不到的深刻与广泛。比如,他有一本研究1842年卢梭的一个疯狂实验的书,叫做《异化的穆罕默德》,在这本书里,竟然记录了把猴子的睾丸移植到人体上的实验,并用银子进行了睾丸的修复术。还有一本专门研究人们手淫的作品。最为恐怖的是,艾柯竟然有一本1901年出版的关于食尸癖的书。
作为植物记忆的图书,几乎是人类精神活动的最为忠实的伴随者,翁贝托·艾柯在《植物的记忆》一文结束的时候,特地摘录了《尤利西斯》中关于坐在马桶上阅读的段落,以说明阅读是一种身体的节奏。读书不仅仅关乎精神的愉悦、记忆的增减,最重要的,通过阅读内容的高潮和低谷、沉闷与鲜活,作为读者的我们,还可以调整我们身体里的一些潜伏的情绪,制造活着的种种计划和内容。
活着,我们只要有精神生活的需求,就不可能摆脱书。在当下,图书的过盛意味着言说者的欲望强烈,这样也好,一个有丰富的书可以阅读的时代,就像一个有很多女人可以谈情说爱的宴会厅一样,我们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