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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3月11日 星期三

    两会之上“任性”翻译

    ——兼谈英语学习的一个误区

    王晴佳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3月11日   05 版)
    张蕾在“两会”现场

        最近正值“两会”期间,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就当前中国的国事民生,与政府发言人有多方位的交流,记者招待会是一个重要的场合。记者招待会有中外记者参加,因此问答便配备了翻译。由此缘故,这些服务于政府的“高级翻译”也从台后走到了前台,不期然地亦成了公众人物。他们英文的造诣、应急翻译的机智及其反映的水准,乃至衣着、仪态和各种背景,都成为了媒体和网络的谈资。

        在这些受人注意的翻译中,人们又似乎特别注意其中的几位女性。这次“两会”期间,有三位姓张的女翻译,分别为张璐、张蕾和张京。他们被一家媒体称为“三张”,对他们的翻译,倍加青睐。而在他们当中,这次又属张蕾最为出名,因为她在3月2日为政协的大会发言人吕新华充当翻译,在回答委员提问有关“反腐”的问题时,吕新华的回答中用了当今颇为流行的“任性”一词,于是张蕾如何将这词译成英语,也顿时特别让人注目。据现场人的目击,张蕾在听到这词以后,转头向吕核实,确定吕用的是“任性”这词以后,随即将之译成了capricious。依笔者管见,用capricious来对应“任性”,本身没有什么错误。张蕾翻译之后,似乎也得到了网络上的一片赞语;不少人佩服张蕾的英文高水准,认为她的翻译十分精准。为了展开以下的讨论,让我们先看一下牛津词典对ca⁃pricious的解释:

        Given to sudden and unac⁃countable changes of mood or be⁃havior.

        如果将此解释直译,那么就是“性情或行为的突然的和突兀的变化”。由此来对应“任性”,应该说颇为恰当。但要指出的是,capricious本身带有贬义,因为其形容的行为,是反常的、甚至不负责任的(“un-accountable”一词,就含有“不负责任的”意思)。

        不过,两种语言的翻译,无法直译。翻译的精确,不仅是词对词的对应,而更应该考虑的是词语使用时的语境。笔者好几年前曾就英语中的“dear”一词被常译为“亲爱的”做文讨论,指出其实英文的“dear”一词,在不同场合含义颇为不同,应该根据不同情况找到更合适的中文词来对应,不能千篇一律地译成“亲爱的”(见王晴佳《“亲爱的”翻译是懒惰的翻译》,《中华读书报》,2009年2月18日)。同理,用capricious来对应”任性“,虽然一般说来没有问题,但如果看一下当时吕新华的回答,就可以看到根据那时的语境,即上下文,用capri⁃cious来翻译“任性”是欠妥的、甚至是错误的。

        吕新华:大家都支持,有老虎的话,把他拉出来,大家都很任性。在这一点上,没有分歧。

        张蕾翻译:I should say,the Party,the government,and the general publicactually adopt the same attitude when it comes to anti-corruption.So we can be said to be capricious in fighting against corruption,and weareen-titled to be so。

        考查这段即兴翻译,应该说张蕾并没有完全直译,比如她将吕原文中的“大家”,翻译成“党、政府和公众”。她也没有将原文中的“老虎”,译成tiger,而是译成了“反腐”(anti-corruption)。这些做法,都方便了听众、特别是中文并非母语的听众的理解。

        可惜的是,张蕾在听到“任性”这样比较异常的词汇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匆忙或急躁,没有根据吕新华整个回答的全部意思吃透以后来翻译,而是急着用她所掌握的英语词汇,词对词地将“任性”译成了ca⁃pricious。吕新华在用“任性”一词的时候,显然没有想说“反腐”是一种突发的、随意的行为。相反,他想说的其实是,在对待“反腐”的问题上,“大家”的态度和意见是坚决一致、坚定不移、不可动摇或坚持到底的。当然,吕新华是否应该用“任性”这个词来表达上述的意思,可以商榷,我们甚至可以说他的用法,不甚正确。或者说,吕新华的回答,显得有点“任性”。但问题是,原话者可以随意用词来表达情感和意图,当堂翻译还须得在理解了原话者的意思以后,采用最合适的英文词汇加以表述,而不是词对词的直译。换言之,吕新华所用的“任性”一词,似乎应该译成determined,persis⁃tent或者unswerving这样的词语。如果要简单和口语化一点,那么就是要doourbest或者up to our utter most ability来“反腐”。

        张蕾在“任性”的翻译上,也许反映的是一般人学习英语的一个弊病,即使像张蕾这样经过严格训练、久经沙场的专业人士也无法避免。这一弊病就是在学习英语词汇的时候,往往依着字典死记硬背,而不注重语言的活用。背字典的方法,自然是增加词汇量的绝佳途径,也是许多人常用的办法。但这样做的后果也十分严重,那就是对一个英语词,往往只记得字典上的第一个对应中文词,反之亦然,在学到一个中文词的英语对应词之后,就只记得这个词,而没有考虑到,其实几乎每一个词,都会有不同的意思,须得根据语境的需要来正确理解而加以翻译。如果将“任性”简单译为capricious,如同将dear一律译成“亲爱的”一样,往往曲解了原话的意思。

        那么,如何纠正这一学英语的误区呢?笔者的拙见就是,如果一个人有了一定的词汇量,基本能掌握原话者的意思以后,应该稍微“任性”一点去翻译,而不是死抠原话者所用的词汇及其字典上提供的对应词。换句话说,我们学英语,要灵活一点、更贴近生活一点。语言是活的,而字典是死的,并且永远跟不上语言的变化。如果简单用“背字典”的方式来学习外语,往往有事倍功半的结果。许多学生自小学一年级起就开始学英语,但多年之后,仍然无法用英语与人自如地交流,或许与这一学习方式有关。改革开放以后,中文中已经出现了大量新的词汇,如“纠结”“给力”等,都像“任性”一样,在流行的过程中,其含义逐渐多样化。同样,英语和其他语言也在生活中不断演化、发展。要想真正学好一种语言,需要的是活学活用,在实践中掌握,而不是靠死记硬背、机械照搬。如果真能这样,也许我们能事半功倍,学了几年外语以后就能渐渐与人进行口语交流。

        最后要说的是,翻译是艰难的事业,口语翻译挑战度更大。笔者虽然不同意张蕾对“任性”一词的翻译,但与许多人一样,其实对这些“高级翻译”的工作,非常尊敬。本文的写作,只是希望能对他们的工作和中国整个翻译界,提供一点粗浅的意见,希望他们再接再厉,也想借此求正于各位方家。

        (作者系美国罗文大学教授、北京大学长江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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