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自传》的版本谱系

    在沈从文的作品中，《从文自传》不但是沈从文作品中的经典，也是沈从文研究史上最重要的参考文献。从1934年初版到《沈从文全集》的问世，《从文自传》在近70余年的出版历程中，出现了十余个不同的版本，可谓沈从文作品中版本最多，修改次数最多的作品之一。在现今持续不断出版的《从文自传》中，不同出版社依据不同版本再版，使得《从文自传》的版本流传不但多样而且极为混乱。而学术界在研究、参考《从文自传》时也各自采用不同的版本。鉴于此，梳理《从文自传》的版本谱系显得尤为必要。

    1932年夏，邵洵美创办时代印刷厂。他策划了一套作家自传丛书，计划邀请已在文坛闻名的沈从文作为第一批自传丛书的作家之一。在青岛任教的沈从文接受了邀请，并立即着手自传的写作。“一个朋友准备在上海办个新书店，开玩笑要我来为‘打头阵’，约定在一个月内必须完成。”利用暑假的时间，沈从文用了三个星期完成了《从文自传》的写作并很快寄望上海。但是计划不如变化，邵洵美策划出版自传从书并未立即实施。直到1933年底，为了发行《十日谈》，邵洵美又专门设立了一个新的出版社（即第一出版社）之后，自传丛书的出版计划才付诸实施。《从文自传》作为自传丛书第二本于1934年7月15日初版问世。邵洵美还特为这部自传写了宣传广告，文字如下：

    天才而又多产的作家沈从文先生，已名满大江南北，无远无届，而且多才又多艺，其生平想必为人所乐闻。殊不知沈先生乃贫苦出身，读书甚少，大都由刻苦自修中得来，更兼生长蛮荒之邦，受着大自然的陶冶，故为文诡奇多姿，令人神往。先生从小曾当士兵，在军队中做着下级工作，这些都是异于其他作家的地方。他的能有今日的成就，却非幸致。本书是他的自述生平刻苦上进的历程，不但趣味横生，而且获益良多，实为有益青年的无上的读物，存书无多。幸无失之交臂。书用九十磅米色道林纸精印，尤为美观。内容较庐隐自传增加一半，定价每册仍售六角。

    这是《从文自传》最早的版本。此书初版后，在1934年的文坛颇受欢迎，被老舍、周作人、列为1934年度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之一。而关于本书的书评也会快见诸各种期刊，有前辙的《读〈从文自传〉后》（《十日谈》第41期，1934年8月30日）、江苏太仓师范成一的《读〈从文自传〉》（《中学生文艺季刊》1935年秋季号）以及毕树棠的《〈从文自传〉》（《人间世》第10期，1936年2月1日）等。正因为文坛的好评，《从文自传》得以在1935年5月再版一次。

    尽管获得了文坛的好评，但是这本一月之内完成的自传写得较为匆忙，加上出版社排版上的不少错讹之处，使该书还是留下了不少瑕疵。1935年下半年开始，赵家璧仿照美国的“近代丛书”策划出版《良友文学丛书特大本》，沈从文的作品被列为一种，借此机会，沈从文以“从文小说习作选”为名把《从文自传》收入特大本，利用编选这本书之机，沈从文对从文自传进行了第一次修改（沈在后来的文字中从未提及）。《从文小说习作选》于1936年5月初版（1943年9月，主持良友复兴图书公司的赵家璧在桂林把《从文小说习作选》里的《从文自传》抽出并作为良友文学丛书之一种出版）。可见，良友版的《从文自传》为此书的第二种版本。

    1943年4月，桂林开明书店开始陆续出版沈从文修订过的作品（包括短篇小说集《春灯集》《黒凤

    集》《阿金》《黑夜》《春》《月下小景》，中篇小说《边城》《神巫之爱》，评论集《废邮存底》，散文集《湘行散记》《从文自传》等），计划出版30种，并以沈从文著作集为名陆续问世。沈从文利用这次机会，在良友版的基础上对《从文自传》从头到尾又修改了一遍，开明版《从文自传》于1943年12月初版（1946年10月再版），此为《从文自传》的第三个版本。此外，40年代还出现了一个异名的版本，封面书名为《我的生活——沈从文自传》，上海中央书店“中华民国卅二年一月”出版，发行人平襟亚。此时的沈从文正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由于战争阻隔，中央书店出版的《沈从文自传》极有可能是盗版书，依据良友版翻印而成，文字上没有改动。

    解放后，由于沈从文政治立场的问题，他被大陆文坛“埋没”三十余年，直到文革结束后，在夏志清等海外汉学家的影响下，国内文坛逐渐开始关注其人其文。作为认识沈从文的重要文本，《从文自传》得到了再次与读者见面的机会。198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刊物《新文学史料》建议发表这部自传。尽管沈从文对此颇为犹豫，但还是基于“真正打量采用个历史唯物主义严肃认真态度，不带任何成见来研究现代文学史的工作者，对他们或许还有点用处”的想法同意发表，借此机会，他在1980年3月又对《从文自传》又作了些补充、修改和校订，后发表于《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3（在这一期的《从文自传》正文前有作者写于1980年5月17日的《附记》）、4期和1981年第1期。

    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策划出版一套“名家自述丛书”，沈从文的《从文自传》又被纳入此套丛书出版单行本。1981年12月，《从文自传》成为继茅盾的《我走过的道路》（上）后第二本问世的自述丛书。尽管单行本《从文自传》依据《新文学史料》上的《从文自传》而来，但由于在《新文学史料》发表时出现了编排错误，沈从文在出版单行本时又对文本进行了一次修改。并附录了《〈从文小说习作选集〉代序》《〈边城〉题记》《〈长河〉题记》《〈沈从文小说选集〉题记》和《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五篇文章。文末还以黄永玉写的《太阳下的风景》作为本书的代跋。

    1981年，四川人民出版《沈从文选集》时，《从文自传》收入《沈从文选集》第一卷（散文），据沈从文在《序》中介绍，本选集由凌宇负责编选。选集本的《从文自传》在综合了开明本和人文本基础上弄出的一个版本（个别地方既有新改，又有沿用人文本修改,还有把人文本中改动的又改回去），后于1983年5月问世。

    也是在1981年，广州花城出版社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联合编辑出版《沈从文文集》，《从文自传》收入文集第九卷，并于1984年3月初版，这是沈从文身前最后一次校读《从文自传》，据版权页上可知，凌宇作为特约编辑参与了文集的编选工作。但文集本的《从文自传》文字上并没有依照选集本的文字，而是又在开明本和人文本的基础上、吸收了选集本中的部分改动弄出的一个新的版本。1993年，北岳文艺出版社与沈从文的家属商定编选《沈从文全集》，《从文自传》收入全集第13卷，据编者王继志介绍，收入全集的《从文自传》据开明书店本编入，另将作者1980年5月写的《附记》编于书后。全集本的从文自传增加了注释19条，黄永玉作的插图5幅。此外，1986年12月，重庆出版社把《从文自传》纳入“中国现代掌故丛书”之一出版，书末附作者写于1980年的《附记》。这一版本抽取于《沈从文文集》第九卷中的《从文自传》，使之成为单行本发行。

    尽管选集本、文集本的《从文自传》只是对文本在细枝末节上的小修订，但也可算沈从文身前出版的最后两种版本。而全集本是沈从文家属邀请王继志编选的，编者选定开明版的《从文自传》编入，笔者曾以《从文自传》的版本问题致电凌宇先生，在他看来，在所有的版本中，开明版的《从文自传》最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