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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1月14日 星期三

    绝学湮沦久,落笔奘基邻

    ——林藜光及其《诸法集要经研究》

    徐文堪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1月14日   10 版)
    《林藜光集》(全四卷),林藜光著,中西书局2014年8月第一版,780.00元

        林藜光(1902-1945)先生是我国近代重要的佛学家和印度学家。他主要的学术成就,是对《诸法集要经》的校订和研究。这一工作被誉为20世纪后期小乘佛学研究中最重要的贡献,至今受到国际学术界的普遍重视。可惜,由于作者英年早逝,其研究成果《诸法集要经研究》这一法文巨著是在作者身后才陆续分册问世,且刊行时间极其漫长,国内学界并不了解,能读到原作的人就更少了。该书的英文译者是出生于英国的佛教学者SaraBoin-Webb(1937-2008),她通晓法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等语文,致力于把一些重要的非英语的佛教学术著作译为英语,以便更多学者使用。她曾英译比利时学者拉摩(Eti⁃enneLamotte, 1903-1983)的法文名著《印度佛教史》,1988年出版,影响巨大。同样遗憾的是,译者在完成林氏著作绪论的翻译工作后,未及刊行,便因病去世,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现在,经过国内有关方面的不懈努力,搜集到林氏大著全部四册,由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所属中西书局精心影印出版。这可是嘉惠学林的大好事。笔者不揣浅陋,在此对林藜光先生的生平和学术,以及中国近代以来对梵藏汉佛典的对勘研究,作一些简略的介绍,聊供读者参考。

        正如北京大学王邦维教授指出:中国在严格近代学术意义上的梵藏汉佛典对勘研究,是从爱沙尼亚学者钢和泰 (Baron Alexander vonStael-Holstein, 1877-1937)在北京大学开始的。钢氏出生于时属沙俄帝国的爱沙尼亚波罗的海地区特斯玛塔,二十一岁时继承男爵爵位。1894年到德国柏林大学学习梵语和阿维斯塔(Avesta)语等东方古代语言,后转入莱比锡西北的哈勒—威登伯格大学,师从著名佛学家和印度学家皮舍尔

        (RichardPischel,1849-1908),获得博士学位。后赴俄国圣彼得堡取得国立大学的教师授课资格,从1902年起先后在德国哥廷根、英国牛津游学,其间还曾去印度研习梵文。1916年,他与著名日本学家叶理绥(S.Elisseeff,1889-1975)等人穿越西伯利亚开始亚洲之行。他们先访问了日本东京。1917年,钢和泰为研究佛教文献,特别是想寻找伽腻色迦的汉文资料,来到了北京。

        由于正值十月革命爆发,钢氏在爱沙尼亚的领地和财产亦被没收,不得已只好滞留在北京。1918年,得时任香港大学校长的爱里鹗(CharlesEliot,1862-1931)爵士郑重推荐,又经北大教授胡适介绍,钢和泰在北京大学讲授梵文、藏文和印度宗教史等课程。1925-1929年,钢氏一直在北大担任梵文教授。

        1928年下半年,钢和泰应哈佛大学之邀赴美讲学。1929年3月,哈佛大学正式聘他为中亚语文学教授。同年,他返回北京主持哈佛燕京学社下属的中印研究所(Sino-IndianInsti⁃tute),同时继续在北大授课(直至1932年)。

        钢和泰在北京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时,有一些中国学者协助他进行课堂翻译,或跟随他学习梵文、藏文。其中著名的有黄树因(1898-1923)、于道泉(1901-1992)、林藜光、顿珠喜饶喇嘛以及田德望、顾华谱等。钢氏主持的中印研究所还从世界范围内聘请了一些外籍助手,其中一些后来成为国际著名学者,如德国的魏勒(Fried⁃richWeller,1889-1980)、李华德(WalterLiebenthal,1886-1982),苏联的潘克拉托夫(潘克福,BorisIva-novichPankratov,1892-1979),美国的史克门(LaurenceC.S.Sick⁃man, 1907-1988)、卜德(Derk⁃Bodde, 1909-2003)等。陈寅恪(1890-1969)、莱兴(FerdinandLess⁃ing,1882-1961)等重要学者也经常参与研究,可谓群贤毕集,人才鼎盛。而在众多的杰出中外学人中,林藜光是非常突出的一位。

        林藜光是福建厦门思明人。早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在校时与在该校任教的法国(原籍瑞士)学者戴

        密微(PaulDemiéville,1894-1979)过从甚密。戴密微是汉学大家,也精通梵文和佛教。林藜光跟随戴氏学习,两人感情深厚。1927年,戴氏离开厦门前往东京法日会馆,从事佛教辞典《法宝义林》的编纂工作。1928年3月,戴密微从东京致函钢和泰,向他推荐林藜光,并附林的姓名和住址,以便联系。但不久之后钢氏即赴哈佛大学任教,未顾及此事。待钢和泰结束访问返回北京后,于1929年聘请林藜光为哈佛燕京学社所属北京中印研究所研究助理,从1929年至1933年,林在钢和泰的指导下在该所工作近四年。

        林藜光在北京另一件富有学术意义的事,是担任卓越的语言学家罗常培(1899-1958)所著《厦门音系》一书的发音人,时间达半年之久。当时罗先生手边有1927年在厦门记音的材料,利用那些材料做了一个字表,由发音人校正。发音人把音灌在蜡筒上,然后,罗把灌的音用国际音标记出,最后由赵元任(1892-1982)先生校正。《厦门音系》是罗常培先生的第一部专著,1930年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出版,1956年科学出版社出新版。林担任发音人一事少有人知,罗先生的谈话记录也将林的名字误为“林立光”,故在此提及。

        在北京期间,林藜光除协助钢和泰进行研究工作,还继续研习梵文,进步很大。他还与陈寅恪、莱兴等共同参与在钢和泰家中举办的读书班,并帮助美国的史克门学习汉文佛典。

        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林藜光在学术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不仅通晓法、英、德、日等各国文字,梵文、藏文、巴利文和佛学水平也大大提高,这为他以后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33年,林藜光应戴密微之邀,赴法国担任巴黎东方语言学校中文讲师并继续深造。行前中研院史语所聘他为通信研究员,并提供巴黎之行的路费。在巴黎,林在讲授中国语文课程的同时,师从法国印度学大师烈维(SylvainLévi,1863-1935)和著名学者雷鲁(LouisRenou,1896-1966),并时时向戴密微请益。列维当时已年迈,林氏谓“余幸及游其门,正如大树最后新叶,得依老干为荣焉”。

        1935年,林藜光在《亚洲学报》发表法文论文《那提大师考》。1936年春,夫人李玮(毕业于清华大学)来巴黎完婚,婚后甫三月,因母亲病逝,回国奔丧。在厦门时应中国佛教会厦门分会的邀请,作题为《关于欧洲人士研究佛学之一斑》的演讲。数月后返法,继续在东方学院任教、从事佛典研究,并攻读法国国家博士学位。

        1922年,列维在尼泊尔获得《诸法集要经》的梵文写本,此经有一部汉译本,为宋代日称等译,但很粗糙。林藜光跟随列维学习后,列维把梵文抄本委托林藜光校订,这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列维所获抄本本身有许多讹误,只有一处跋文指明经中的颂辞来自《正法念处经》。该经梵文本已佚,但有一部藏文译本和两部汉文译本存世。列维对汉、藏文本的《正法念处经》也有研究,曾撰写论文《正法念处经阎浮提洲地志勘校录》,由冯承钧(1887-1946)先生译为中文。但由于《诸法集要经》的编者完全打乱了原始经文中的编排顺序,把韵文部分重组为三十六品,还在经文中用散文体加上注释和概述,列维未能在藏文和中文的《正法念处经》中找到那些颂辞。林氏接手进行整理之际,列维已在1935年去世。林藜光凭借无比的耐心和顽强的意志,终于在《正法念处经》中发现一句《诸法集要经》的颂辞,并进而找出整个系列的颂辞,最终使整部《诸法集要经》现身。整理工作非常烦琐艰难,但林氏以自拟联语的“磨砚曾闻金可缕,移山哪惜鬓成丝”的精神,在雷鲁博士悉心指导下,以十多年的心血,完成了列维托付的工作:以梵文本《诸法集要经》为依据,对照汉藏文本《正法念处经》,比较考订,逐句校正,并用梵、藏、汉、法四种文字并列颂辞,详加注释。这正是比勘梵、藏、汉文佛典的经典方法,林氏运用得极其成功。

        在林藜光先生从事如此可谓“前无古人”的研究工作时,正值二战。其时巴黎已经沦陷,故国音书阻梗,加上米珠薪桂,生活艰困,以至林氏操劳过度,营养失调,健康状况极度恶化。尽管如此,林氏在初步完成研究的译注工作后,即着手撰写绪论,作为博士论文的正文。他在论文中努力探讨小乘宗派的发展线索,并力求弄清后期小乘与大乘宗派之间的因缘关系。绪论共分五章,每写成一章,林即与戴密微反复商讨定稿,至1944年秋末冬初,绪论各章稿本初齐,而林氏竟已卧病不起,不得不进入疗养院疗养,不久之后因旧疾加剧,于1945年4月29日逝世,得年仅四十四岁。正如戴密微在追思文中所说,林氏为人高洁,像《孟子》里的伯夷那样,足以廉顽立懦,为后人树立了榜样。

        绪论研究的问题既广泛又深入,为此林氏曾博览汉文大藏经中的二百多部相关作品,力图理清佛教的起源、地域、社会分化、语言、部派历史等错综复杂的问题,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见解。例如,对于佛典的语言问题,他曾写道:“即使在最古老的年代,佛陀可能只使用一种语言吗?综合……判断,佛世时对语言的态度是随意且开放的。因此在那时候,佛教徒继续使用多种语言,而摩揭陀语只是其中一种罢了……为什么我们不假设:在其他早期佛教流传的地方如吠舍离、憍赏弥、秣菟罗、优禅尼等等,也有他们特殊的方言用来传教。根据前述大藏经,佛陀明确表示了对使用各地方言的看法及态度。”这一论断曾给后来的研究者很大的启发,其他还有关于佛教义理和历史的各种问题,由于具体资料尚不完备,各国学者至今仍在摸索中,尚无明确可信的结论。

        林藜光去世后,戴密微精心整理其遗著《诸法集要经研究》,陆续出版。最先出版的是第一册,因这一部分已经定稿,相当完整,1946年即予以印行。第二册为博士论文正文,经戴氏校订,于1949年问世。至于三、四两册的校订工作,戴氏为此付出了巨大精力。据戴氏自己说:初稿校订之难不在于其法译文有何错失,因林氏对于法文的掌握已达完美程度,无须多加修改;难处在于所遗篇章未经本人定稿,页数散乱,必须一一用力爬梳,清出其译注次序,统一篇章体例。

        戴氏在校订时,并不参以己见,对林氏的原文尽量不加损益;遇到梵文颂辞有文字问题时,则与法兰西学院印度学教授雷鲁和知名佛学家巴罗(A.Bareau,1921-1993)商酌定夺。原文不清之处,又委托原籍荷兰的澳

        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佛学大家狄庸(J.W.deJong,1921-2000)花费大量时间与藏文本进行对照,加以修订,所以第三册1969年始得出版。至于第四册,经读过第二、三册的学者提供意见,由狄庸教授对照梵文和藏文部分,补写“补遗”部分,于1973年问世。至此,戴氏经营此书,凡历27年之久,终成完璧!

        近代以来,我国学者从事过梵、藏、汉佛典对勘的,还有杰出的佛学家吕澂(1896-1989),此外如王森(1912-1991)在1948年与印度学者师觉月(P.C.Bagchi,1898-1956)合作,校订世亲《俱舍论颂》的梵藏汉文本。解放后也有学者继续从事此类工作,到了改革开放后的新时期,更有一批中青年学者为此努力,前景堪称广阔。还有一些学者从汉语语音史和语法史、词汇史角度致力于此,这也是可喜的现象。不过就整个20世纪而言,在这一领域,中国学者的工作产生重要的国际影响,足以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的,除了林藜光先生的研究及其遗著,笔者以为只有季羡林(1911-2009)先生在德国学者温特尔(WernerWinter,1923-2010)和法国学者皮诺(Georges-JeanPinault, 1955-)帮助下,对新疆博物馆藏吐火罗语A《弥勒会见记》的释读工作及体现其成果的英文专著(1998)可堪比拟。两部大著交相辉映,堪称双璧!

        最后,谨录虞愚(1909-1989)先生的《林藜光挽辞》,以结束本文:

        世态纷千变,乾坤托一瓢。群嚣空自震,孤诣不相摇。虎豹呼天问,鱼龙共海遥。九京人不起,鸦影过萧萧。绝学湮沦久,多君振法轮。冥心空有义,落笔奘基邻。鹿苑光初大,鸡园迹未泯。枕中经集要,抉择恐无伦。堂堂魂魄碎,猿鹤亦同哀。歌哭窥深意,山川惜此才!知犹生气在,傥并怒潮回!鸿宝藏尘箧,苍茫未忍开。丧母归闾里,衔哀出国门。讴歌魂欲落,坛坫道能尊。海注荒寒泪,天余惨澹痕。遗编微尚在,原有不亡存!劫后贪重见,弥天孰与亲。欲穷心上语,顿失梦中人。驾海吾宁及?移山志未申。只余半规月,来映泪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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