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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从《小说考证》到《小说旧闻钞》

    顾农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2月17日   14 版)

        为撰写《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做了大量资料准备工作,这种中期成果在他身前出版过两本,《唐宋传奇集》和《小说旧闻钞》。关于前者,笔者已略有介绍(《鲁迅怎样编校〈唐宋传奇集〉》,《中华读书报》2014年5月14日第14版);这里再说说后一本书。

        《小说旧闻钞》一书汇钞了关于41种俗文小说的琐闻,另有“源流”、“评刻”、“禁黜”、“杂说”四目。上海北新书局1926年8月初版;1935年1月上海联华书局有增订本,取材略有增加,后收入1938年二十卷本《鲁迅全集》第十卷;此后单行本甚多,近年来收入《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此书的体例至少有这样几条:专录有关宋元以下通俗小说的相关资料;所有材料均录自原书有关片段;间有考证,以按语形式呈现;材料和考证均以少而精为原则。《小说旧闻钞·序言》说:“一二小友以为此虽不足以饷名家,或尚非无裨于初学,助之编定。”这可见鲁迅的工作方针,与专供研究者使用的资料汇编的编法有所不同。

        这一类汇抄旧闻以供参考的资料书先前已经有过一部,就是蒋瑞藻(1891~1929)的《小说考证》(商务印书馆1915年版,列为《文艺丛刊》之一)。这部书鲁迅是参考过的,不大满意,所以新砌炉灶。《小说旧闻钞·序言》开头写道:“昔尝治理小说,于其史实,有所钩稽。时蒋氏瑞藻《小说考证》已版行,取以检寻,颇获裨助;独惜其并收传奇,未曾理析,校以原本,字句又时有异同。于是凡值涉猎故记,偶得旧闻,足为参证者,辄复别行迻写。”按《小说考证》一书面世甚早,材料又很丰富,故一向为小说史研究者所重;但此书一则头绪不清,把近代翻译小说甚至杂剧、传奇、弹词、皮黄戏都包括进去,真正有关古典小说的材料还占不到全书篇幅的四分之一,再则这些材料又散见于各处,排列混乱,使用不便。蒋氏往往采用第二手材料,抄录时衍、夺、误、倒随处可见,有时还改动原文。蒋氏在有关材料之后也加过若干按语,水平大抵比较低。蒋氏颇多旧式文人气息,并不很适合做资料汇编工作。

        材料丰富的《小说考证》曾经给予鲁迅若干帮助和启发,至少是提供了搜寻材料的一些线索。鲁迅注意从中吸收营养,又不为所限,并致力于改正其中的毛病,这是一种很值得发扬的学术态度。

        《小说旧闻钞》只录关于通俗小说的相关资料文本,取材比蒋氏要深入广泛得多,而且材料一概录自第一手文献。大部分“旧闻”按作品和作家的时代先后排列,一小部分按专题分别归类。试举几例:

        关于《三宝太监西洋记》,《考证》仅于卷四引用俞樾《春在堂随笔》中的二则;《旧闻钞》除此二则外,另有《七修类稿》《浪迹丛谈》以及《茶香室丛钞》《茶香室续钞》中材料多则。

        关于《耳食录》,《考证》仅于续编卷四引《瓶庵笔记》一则,大抵是评论而非史料;《旧闻钞》舍去此则,另引《国朝诗人征略》中三则材料。

        关于屠绅的小说,《考证》外编卷一《六合内外琐言》条下仅引金武祥《粟香随笔》、《粟香三笔》,文字且有残缺,而续编卷三又引《天咫偶闻》,猜测《蟫史》的作者为王昙,则既简陋又自相矛盾——事实上《蟫史》也是屠绅所作,《粟香随笔》已经说到。《旧闻钞》把《六合内外琐言》和《蟫史》合为一目,除引用金武祥提供的材料外,又引用洪亮吉《玉尘集》、《北江诗话》、金捧阊《客窗偶笔》、师范《习园藏稿鹗亭诗话合序》以及《江阴县志》。

        关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考证》仅于卷八引《缺名笔记》一则,内容也很简陋;《缺名笔记》很可能是蒋氏本人的未刊手稿,外人无从得见;《旧闻钞》另引《我佛山人笔记》、《新庵笔记》、《新世说》等书提供的材料,足资多闻。

        讲究采用一手材料就可以防止各种错误。《考证》卷九《施公案》条下引用陈家祺的一段话,注出《郎潜纪闻》,其实出于《燕下乡脞录》,《旧闻钞》也引用这一则,即注明出《燕下乡脞录》卷四。《考证》卷八《野叟曝言》条下所录《花朝生笔记》(此乃蒋氏本人著作;《考证》卷八《儿女英雄传》条下引《花朝生文稿》,附注云:“右余此文作于清宣统三年……流光荏苒,今又五年矣,阅之不胜今昔之感。适辑《小说考证》,庸亟录入。”)的一大段文字,煞有介事,其实照搬了何听松《〈野叟曝言〉补闻》(见《澄江旧话》卷二)中的误传,又把作者给弄错了。《旧闻钞》引用金武祥《江阴艺文志》、《光绪江阴志》,并加了按语,既指出何听松、蒋瑞藻之误,又分析了他们致误之由,足以起信。

        鲁迅的治学态度极老实,这是大家风度。与蒋氏追求繁博相反,鲁迅对所得材料往往严格删削,追求少而精。例如关于《水浒传》,他曾删去史料三则按语三则(详见《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6月29日条),估计类似的情形还有不少。

        取精用弘,以便观览,是鲁迅编纂《小说旧闻钞》的指导思想,该书虽只有八万字左右,分量却不轻,至今为研究中国小说史之案头必备之书。鲁迅的经验很值得我们学习。编研究资料有两法,一力求其全,使读者完全不复有翻检之劳;一力求其精,便于使用,启人神智。两法各有其妙。

        鲁迅的按语水平极高,订正先前的各种错误,体现了他本人的研究成果。

        例如《考证》卷九《隋唐演义》条下引梁绍壬《两般秋雨庵笔记》,谓《隋唐演义》叙隋炀帝、唐明皇事皆有所本,如韩偓的三记(《迷楼记》、《开河记》、《海山记》)、曹邺的《梅妃传》等等;《考证》又引俞樾《小浮梅闲话》云:“梁绍壬《两般秋雨庵笔记》称《隋唐演义》所再隋唐间事,几于无一事无来历,皆本《海山记》、《迷楼记》、《开河记》三书,此三书并载明吴琯《古今逸史》中,无撰人名氏。”对此蒋氏加按语云:

        按梁氏笔记原注,三记皆韩亻屋撰,余以《唐代丛书》中所载校之,良然。俞曲园乃谓无撰人名氏,不可解也,岂《逸史》偶遗其名而俞氏未尝见《丛书》乎?

        《小说旧闻钞》于《隋唐演义》条下录入《两般秋雨庵笔记》那一则,并有按语道:

        《迷楼》、《海山》、《开河》三记,皆不知何人作,明人始妄以韩亻屋当之;《梅妃传》本亦无撰人名,题曹邺者,乃顾氏《文房小说》本,《唐人说荟》仍之,梁氏盖甚为此等坊本所误。

        蒋氏亦为此等坊本所误,他依据《唐代丛书》(按即《唐人说荟》)

        以驳俞樾,不过俞氏作为依据的《古今逸史》也是一部不大高明的书,同样往往乱题撰人,其中《迷楼》等三记未题撰人,碰巧是对的。鲁迅曾经深入研究过这三记及《梅妃传》,他稍后辑成的《唐宋传奇集》收入了这几篇,所依据的本子是《青琐高议》和钞本《说郛》,在书末的《稗边小缀》中,对《唐人说荟》的妄题撰人有比较详细的批评;在这以前,他早已写过一篇文章《破〈唐人说荟〉》,指出过该书的种种问题。鲁迅是对中国小说史的全过程都作过认真研究的,因此即使是片段的按语也都有深厚的功底和丰富的成果为依托。

        关于陈忱《水浒后传》,《旧闻钞》引《茶香室续钞》(此则《考证》卷一已引),又加《明诗综》、《国朝诗人征略》中的材料,鲁迅还专门写了按语,指出明末清初有两位陈忱:一是《水浒后传》的作者,别号雁宕山樵,乌程人;一是《诚斋诗集》、《不出户庭录》、《读史随笔》、《同姓名录》的作者,秀水人。过去《四库全书》、《南浔镇志》等书都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每致混淆不清,鲁迅把这个问题彻底澄清了(详见拙作《乌程陈忱与秀水陈忱》,《四望亭文史随笔》,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301~305页)。

        如此等等,其例甚多,不必一一列举。

        赵景深说,《小说旧闻钞》要比《小说考证》好得多(详见《中国小说史家的鲁迅先生》,《中国小说丛考》,齐鲁书社1980年版,第2页)。郑振铎则说,自《小说旧闻钞》一出,《小说考证》便黯然失色了(详见《鲁迅的辑逸工作》,《文艺阵地》2卷1期)。皆为确切不移之论。从事学术工作最得讲究的是后来居上;重复劳动或仅为改头换面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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