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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周总理的最后 600天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2月17日   16 版)

        毛泽东很关心周恩来的健康。他看到了周恩来病情越来越重的报告,这使他很担忧,不仅派工作人员到医院看望,还派人送来了一个特制的沙发。

        1975年2月,四届人大开过后,医疗组如释重负,开始为周总理再次准备“开膛破肚”的大手术。手术定在3月26日进行。

        3月20日凌晨,周恩来在病房中强撑病体,写出一份长达700字的报告,向住在南方的毛泽东详细说明了几年来病情发展、变化的过程:

        主席:

        最近四年来,我的大便中偶有潜血出现,但因消化系统好,未进行肠胃检查。这两年又因膀胱癌出现,尿中有血,易于计量和检查,故医疗力量集中于治疗膀胱癌。现膀胱癌经过两次开刀,三次电烧,已能稍稍控制。去年十一月十二日经镜照电烧后,一个半月内仅尿血就九个C.C.多;今年二月四日经镜照电烧后到现在一个半月内,亦仅尿血十个C.C.多,如待满三个月再进行镜照检查,当在五月初或四月底。

        今年开会后(注:指四届人大),大便中潜血每天都有,大便也不畅通。因此利用三月间隙,进行食钡和灌钡检查,始发现大肠内接近肝部位有一肿瘤,类似核桃大,食物经此癌肿处蠕动甚慢,通过亦窄。若此肿瘤发展,可堵塞肠道。灌钡至横结肠,在肿瘤下抽出钡液无血;灌钡至升结肠,在肿瘤上抽不出钡液,待大便齐出有血。在食钡检查时,食道、胃和十二指肠、空肠、小肠均无病变,更无肿瘤。而这一大肠内的肿瘤位置,正好就是40年前我在沙窝会议后得的肝脓疡病在那里穿肠成便治好的,也正是主席领导我们通过草地北上而活到现在的。由于病有内因,一说即明。好了的疮疤,现在生出了肿瘤,不管它良性或者恶性,除了开刀取出外,别无其他治疗方法。政治局常委四同志(王、叶、邓、张)已听取了医疗组汇报,看了爱克斯光照片和录像电视,同意施行开刀手术,并将报请主席批准。

        我因主席对我病状关怀备至,今又突然以新的病变报告主席,心实不安,故将病情经过及历史造因说清楚,务请主席放心。在去年两次开刀后,我曾托王(海容)、唐(闻生)两同志转报主席,我绝不应再逞雄了。但如需再次开刀,我还受得了。现在要好好地作此准备。

        问主席好!

        周恩来一九七五年·三·二十

        周恩来信中提到的“40年前我在沙窝会议后得的肝脓疡病”指的是1935年7月28日,周恩来随红一方面军主力长征到达松潘毛儿盖,进入草地后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

        这时,周恩来突然发起高烧,几天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当时毛泽东赶紧让邓颖超从休养连来到总部帮助照顾周恩来,并指示医生全力抢救治疗。

        经医生检查,确诊为“阿米巴痢疾”。在当时这种病死亡率极高,只有个别患者在化脓部位与肠接触的地方穿孔,脓液经肠子排出体外才有可能得以生存。

        因为没有条件做穿刺手术,只能让周恩来服用药物外,又采用了古老的“冰敷”疗法,将冰袋放在周恩来的疼痛部位,希望此法能挽救他的生命。经过六七个小时的焦急等待,周恩来终于慢慢地清醒并排出了许多脓液。他终于成为脓液经肠道排出体外的幸存者。

        事隔40年,周恩来又重提旧疾,为的是说明病因。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癌症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操劳过度,压力过大与生活不规律所致。可是周恩来患病以后从不流露这种情绪,而是用平常心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

        此时毛泽东正在浙江杭州的西湖边养病,因患老年白内障,几近失明,全凭耳朵感知外界,掌握情况。文件信件全靠工作人员读给他听。这对一个明察秋毫、过眼不忘的伟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痛苦。

        他听完周恩来的来信,非常伤感,躺在床上费力地一字一句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去打个电话问问总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自从周恩来患病以来,毛泽东一直关心和惦记着周恩来的身体状况。每次审阅有关周恩来的病情报告时,他总是特别认真。不能看东西后,当工作人员给他读周恩来的病情报告时,有的地方要让工作人员反复念几遍。特别是周恩来每天失血的数字以及施行几次手术的细节情况,他听得格外认真、细致,而且都能记住。

        3月26日这一天是周恩来实行结肠肿瘤治疗手术的日子。一早,他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与手术有关的事情,而是与秘书一起清理住院以来未批的“文革”积案,对一

        些亟待办理的重要文件,提出具体处理意见,其中包括对江青在“批林批孔”运动中以个人名义写信的原件,提出“均暂保存”。

        ——将杨勇问题的复查报告送叶剑英处,并告:对杨勇同志问题的复查是处理类似问题的第一件,从现在的口径来看,严了一些。

        ——将迟群关于一九七四年一月二十五日大会的检讨退纪登奎,并让秘书写便条转纪登奎:迟的检讨空洞无物。

        ……

        直到中午。文件才一一处理妥当,周恩来觉得十分疲倦,但他可以松下一口气了。

        秘书离开时,有些忐忑不安,望着总理说:总理,祝愿此次手术顺利。祝愿总理尽快康复!

        周恩来笑笑,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对此并不乐观,摇头回答:不一定啊,有两种可能……

        秘书跟随他多年,知道总理不干完这些事情是不会安心躺在手术台上的。他望望自己手里一摞必须处理的文件,明白总理也是怕自己进手术室“万一”了,不想留下未竟的事情而遗憾。

        3月26日下午,周恩来承受了住院后的第三次大手术,手术切除了结肠肿瘤。经病理检查,肿瘤是恶性的。最要命的,也是最不好的征兆,这个肿瘤并不是膀胱癌细胞转移所致,而是一个新生癌病灶。说明周恩来的身体里又增加了新的“敌人”。这样一来,病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奇迹再无可能发生!

        手术完毕后,周恩来还在手术台上,医生们正在为他的伤口进行包扎时,发现他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透出若有所求的神色,嘴角微微抽动着,医生以为他很痛,要呻吟,但仔细一听,听到的是:叫李冰同志来……

        李冰时任中国肿瘤医院的院长,周恩来手术时她也在现场,手术结束才离开。护士赶紧将还没有走远的李冰叫住。李冰以为总理有什么情况,很是紧张,一路小跑,几乎是冲进了手术室。

        李冰轻轻俯身贴近周恩来,问他有什么不舒服?

        周恩来的声音很小,但他说出来的话,出乎全场人的意料!

        “云南,云南锡矿工人,肺癌发病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李冰先是一愣,但她马上明白了总理的意思,回答说:“知道。”

        “你们,要去解决这个问题,马上就去。”

        周恩来断断续续,讲完这句话,脸上已经沁出了汗。

        李冰赶紧点头说:“我就去!请总理别说话了,千万要好好休息。”

        李冰用力抿紧嘴唇,防止泪水

        流出来。但她一退出手术室,泪水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无法言表此时此刻自己悲伤与感动交织的复杂情绪。她救治过无数的癌症病人,却从没有遇到像周恩来这样如此忘我的病人。他身处绝境却不关注自己的安危,从死神手里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惦记锡矿工人肺癌发病的情况。

        李冰由此感知,人的伟大有时不在高处显现,而是在生死危难中凸显。周恩来不希望这个世界再有人像他一样身患绝症,遭受病痛折磨。他下地狱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人下地狱。这就是今天的人们无法忘怀周恩来的人格魅力之所在。

        这次手术后,周恩来的身体更虚弱了。这时,周恩来收到了毛泽东送来的一张大沙发。

        这张沙发是特制的,和以前俄式的高大沙发相比,坐起来要舒服很多,坐垫是用乳白色的海绵做的,下面钻了很多蜂窝形的小孔,也比原来的弹簧软多了。

        原来毛泽东经常在过硬的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居然长了褥疮。身边工作人员决定给他做一个软一些的沙发。后来警卫局副局长出面到木器加工厂搞了一个样品。沙发拿回来让毛泽东试了一试。他一坐,很是满意。这时他想到了同样患病的周恩来。

        毛泽东马上告诉身边人员:“总理现在生病,也给总理送一个去。”

        周恩来手术后能下床活动了,他也很喜欢坐在这张舒适的沙发上看文件看报纸。

        毛泽东与周恩来一路走来,一同走进了晚年,又同时身患重病,深陷困境,但两人惺惺相惜,彼此多了一份牵挂。

        这两张特制的沙发陪伴着两位老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由于“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发动的,周恩来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唯独这一次,周恩来把心底压抑的郁闷情绪发泄了出来……

        以忍为阍

        前面说过,周恩来对于自己所受的病痛从没有抱怨过。但这次手术后,他的情绪有些变化。据曾在他身边工作的警卫员乔金旺回忆:1975年3月周恩来手术后,他去医院探望。周恩来从乔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变化。第一句话就是:“老乔啊,‘文化大革命’把我累垮了!”他的声调低沉而幽怨。

        是啊,“文革”以来,周恩来自始至终都在苦撑危局。

        从“文革”初期红卫兵大串联,毛泽东八次接见红卫兵,所有的组织工作都是由周恩来一手操办的。

        他成了最忙碌最辛苦最费口舌的领导人,不仅身体严重透支达到了极限,精神重压也到了不堪承受的程度。此时的他已年过七旬,搁在寻常百姓家,正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福享天伦的年纪,而老年的周恩来却在不断地操劳,不断地努力跟上毛泽东的“步伐”,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心血与精力。

        张佐良,作为周总理最后一任保健大夫,他的感受极为真切。他是这样回忆的:

        我在周总理身边工作了10年,1965年至1976年。这十年间周总理高兴的事情不多,只有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中日两国恢复邦交、两岸关系有所进展,还能算是让他高兴的事情。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充当着消防队员、救火队员的角色。他保的人很多。我见到的第一位是贺龙同志,1966年接见红卫兵,我在城楼上值班,有人在贺老总耳边说了几句话,贺老总脸色马上变了,接着就昏倒了,在那里抢救一下就送走了。过了一个多月,他出现在总理家,当时是极为保密的,大姐一再交代:“什么时候出去,对外绝对不能讲。”两周以后,贺老总走了。

        第二位是陈老总,总理为了保陈毅,两次心绞痛发作:一次是从印尼回来的×××闹得非常凶,他们要打倒陈毅、姬鹏飞、乔冠华,总理做他们的工作,不仅做不通,而且顶撞总理,总理站起来指责他们时,当场心绞痛发作,那是在国务院小礼堂。

        第二次是在大会堂,1967年8月,事先谈好,对陈老总可以批判,但不能打倒。等到进去一看,他们把标语贴在门后,在外面看不见,总理非常生气,造反派冲进来要揪斗陈老总,总理早有安排,让卫士用另外的车送走陈老总。后来开万人大会,两派联合起来开,说好不许喊口号,不许贴标语,但当总理在主席台上刚刚坐好,大标语就从三楼垂下来:打倒陈毅。坐在会场里的人打着横幅。总理非常生气,说:“说好了,你们还来这一套。”他当时按着心口,心绞痛犯了,站起来责问造反派头子,他们无言以对。这时下面的人冲上来,揪住陈老总的衣服领子,要做喷气式。这次会之前,总理跟陈老总讲过,让他忍着,发生这种情况谁也没有预料到。事先安排好的解放军、警卫员就上来保护陈老总。有人打了陈老总一个耳光,把眼镜打掉了。总理站起来宣布散会,我们赶紧上去抢救总理。解放军战士保护着陈老总。总理基本上是陪陈老总挨斗。1966年8月18日,当时实际上已给刘少奇定性。1967年初,在街上贴出了所谓的《百丑图》,总理很生气,说这是侮辱人格嘛!怎么可以这样搞!但他所处的位置不能拂袖而起。总理让我去看少奇同志。当时是让周围的人和他划清界限,门口根本没有人,我进去了。我说:“我是西花厅的保健医生张佐良,总理让我来看你。”他让我坐,也没有什么话说。当时让谁去都不合适,只有让我这个医生去,总理确实是关心他。

        1982年,陆定一夫人严慰冰见我就抱住我,说:“张大夫,我一见到你就想起了总理,如果没有周总理,我们两人早就完了,活不到现在。”总理逝世后,他们在监狱里保存着一张有总理遗像和悼词的报纸,没让收回去。是总理指示让他们回北京治病,让子女去探视的。

        有人做过一个不完全的统计,仅从1966年8月到12月的三个月中,周恩来参加的红卫兵大型汇报会、座谈会在40次以上(不包括小型汇报和个别约见);从1966年7月到1967年1月的半年多时间内,周恩来亲自接见红卫兵、处理由红卫兵引发的突然事端及起草有关红卫兵的各种文件达230次之多。毛泽东1966年8月18日到11月26日,8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和群众组织的代表,总共约1100万人。每次接见,从始至终,都是由周恩来亲自安排。从毛泽东的安全保卫、行车路线,直至红卫兵的食宿、军训等等细微琐事都由周恩来亲自过问。当工作人员劝他适当注意休息时,他总是说:“我是总理,就得什么事都要管呵!管不好怎么向党、向人民交代!”

        国际友人都说他是“世界上最忙的人”;就连唯恐天下不乱,不断“放火”的江青一伙也揶揄周恩来为“救火队长”。

        陈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周恩来同志,‘文化大革命’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对周恩来在“文革”期间所起作用的高度评价。

        由于“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发动的,周恩来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唯独这一次,周恩来对自己的警卫员把心底压抑的郁闷情绪发泄了出来……

        乔金旺眼圈红了,但他忍着眼泪,喉咙哽咽地叫一声:“总理……”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宽慰总理。

        可是周恩来却凄凉地说:“以后你们就不要再叫我‘总理’了,我躺在这里已经不能再为国家为人民工作了,听你们叫我总理总理的,我心里难受……不做事了,不能叫总理了。”

        (本文摘自《周恩来的最后600天》,顾保孜/著、杜修贤/摄,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1月第一版,定价:6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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