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台灯的光下

    张秋林对我说：“那天清晨你的讲座我很感动。”我对他说：“其实更感动的是我，因为那几乎是我所有讲课中最特别的一次。”因为那次讲课是在清晨七点，是在瑞士少女峰下，酒店大堂的一个大角落，几十个人坐在沙发上、椅子上、地上，每一张茶几上都有一盏红台灯，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本来七点要下山的，但是下雪路滑，为大巴装上履带也觉得不安全。司机说没有关系，可是我们都不想死，想好好活着。就在那个同时，我收到短信，我的一个作家朋友去世了，我出国时还给他打过电话，可是现在如果再打电话给他，他已经永远关机。这时，秋林说，走不了，你就给大家讲讲儿童文学吧。

    我就说，好吧。我说，我的一个作家朋友刚才去世了。他为中国培养了一批很年轻的作家，他们都写出了“新概念”的文学，我现在非常难过。但是我们毕竟还活着，还在呼吸着行走，从中国到意大利的儿童书展，从意大利到这儿的雪山里，在这样的清晨，奇妙地坐在红台灯边，我可以呼吸着给大家讲儿童文学，讲好童书的标准，你们也可以呼吸着喜悦和感动，所以，我就擦一下眼泪，我们愉快地开始吧。

    那是一个奇怪的酒店。大门在四楼，连着门外的山路，三楼在下面，五楼在上面，我们就是在四楼的大堂角落里，开始了一次文学的讲座，并且是儿童文学。这一切，从时间到地点，到这个大门在四楼的奇怪酒店，都十分童话。

    而听我讲的，坐在红台灯边的，并不是作家，并不是编辑，而是一批销售童书的文雅的商人。他们都很文雅，对童话，对儿童文学有特别的亲昵，眼睛里闪耀的轻快、明朗、简朴，甚至超过我熟悉的很多作家。如果他们开始的时候，都有着在一个生意的职业里挣些钱，过上好日子的利益心，那么现在被我看见的已经是从中的飞出，很有审美的翩翩和诗意的拂动。他们俨然地都盼望着听到好书出版的消息，然后立刻由他们卖到中国小孩的阅读里，他们都已经不只是靠着卖书挣钱的人，都知道卖着最好的书给中国小孩，这就有了钱之外的文化光彩和人格诗意，他的那个铺子、那个公司就有品相了。中国，毕竟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初期”了，还穷凶极恶、不顾一切做什么？况且，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本来的生命就是诗意、有品相的！何况又在书里书外来来回回这么些年，闻着的纸页味也让人知道了太阳的光才是真正的亮，星星的闪烁只能在天上，而那些装疯卖傻，读不了几页就已经漏洞百出的“书籍”，难道真能在书城的架子上赖个多少年，那中国也真是太不长进了，可是中国是非长进不可的！而我们现在坐在这个寒冷少女峰下奇怪酒店的温暖大堂里，在这样的清晨，讲着、听着儿童文学，故事和我们一起被红台灯映亮，也正是大家都要长进，让写书、出书、卖书，都成为一件高贵事。

    所以我把我和这些卖书人的这次旅走，称为是“长进之行”。组织这个“长进”的是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他们负担一切“买票”的事，他们想着的是能让卖书者和他们一起往高高的出版、销售的“少女峰”走，往上登，可以牵着手一同前进。我担任的，是他们这一个“长进之行”的研修讲师或者教授，负责途中的儿童文学讲述，负责增添诗意。

    我讲完了。少女峰天空有些亮了起来。红台灯们也依旧亮着。大雪停止了飘落。秋林说：“我们下山吧。”我们就下山了。在下山的温暖的车里，卖书的商人朋友们说，我们呼吸着听着童话，这样的行走真长进。他们说，谢谢二十一世纪出版社，谢谢张秋林社长。当然，他们也谢了我。其实我也谢他们，因为我看见了“新概念”的卖书人，也谢谢让我看见的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