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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1月19日 星期三

    这是一部基于王尔德思想体系的艺术品,一本精彩的王尔德批评。王尔德是一个幽灵,时刻萦绕在字里行间。

    召唤王尔德的幽灵

    晓风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1月19日   11 版)
    《一个唯美主义者的遗言:奥斯卡·王尔德别传》,[英]彼得·阿克罗伊德著,方柏林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6月第一版,32.00元

        1900年7月,巴黎的阿尔萨斯宾馆响起一个衰老的颤音。在里丁监狱服刑两年后,正值盛年却身心俱疲的王尔德离开残酷、保守的英格兰,到精神归属地法兰西寻求新生。他已经灵感枯竭,入不敷出,就厚着脸皮向所有够得着的朋友借钱。他开始写日记,记录最后几个月的生活,在里面忽而调侃叶芝,议论凯尔特后裔的民族性,忽而又热情洋溢地赞颂波德莱尔。打断他的是侍者的敲门声,他立即丢下笔,去取回一本预订的杂志。有时灵感勃发,他也会写两个童话故事,写完举起稿子一看,又抱怨自己大不如前。遭到现实冷遇的时候,他就回忆起热闹的往事,腔调中或是辩解,或是忏悔。日记接近尾声,老朋友们出现在作者眼前。弗兰克看过日记后,控诉里面的情节全是编造,劝他不要发表。波西为他辩解:这就是他的生活,这个人本来就是谎言。

        写到这儿,我有些快慰。唯有这样满是讹误和虚构的情节介绍,才对得起阿克罗伊德写作《一个唯美主义者的遗言:奥斯卡·王尔德别传》的苦心。这部小说正是要挑战我们对“真实”的认识。阿克罗伊德糅合了正史和文学中的王尔德形象,用几可乱真的王尔德式语言讲童话故事,发表议论时警句迭出,涉及到王尔德关注的所有话题。读者会问:书里的王尔德有几分是真的?到底谁才是王尔德?文学史中的唯美主义运动代表,《自深深处》里剖心挖肝、颠三倒四的思想者,还是经后人美化的同性恋英雄?阿克罗伊德在书里编造了一些离奇的情节,例如让王尔德成为私生子,故意为他的经历增添了一分矫情的味道。然而,作者却用貌似真诚的口吻来讲述这件荒唐事,一遍又一遍,仿佛这伤口不可愈合。渐渐地,读者也受了影响,将信将疑,一边深感可笑,一边又忍不住同情。

        《遗言》的腔调一半非常严肃,一半却有些低俗。阿克罗伊德用整本书来叩问写作的意义,似乎想说文字背后再无真实,一切真相都在写作和阅读当时产生。不过,他也用滥情的笔调描绘了王尔德孤独的童年,不幸的家庭生活,伦敦红灯区的冒险经历,一锅大杂烩,总有一口能戳中读者的兴奋点。这样一部致敬经典的作品,不仅传承了英国精神,更升华了王尔德本人。读这本书,就顺便回顾王尔德的作品,它的灰暗基调来自《自深深处》,童话可以嵌入《快乐王子及其它故事》,对历史与真实的质疑暗合《谎言的衰朽》,最妙的是整个构架还呼应了《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在这最后一篇评论文章中,王尔德提出了一种批评模式,即所有的艺术家都是批评家,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应该是对现实生活和以往经典的批评。现实生活不够尽善尽美,人们才需要用艺术来批评生活;对经典作品最好的致敬方式,就是将其重写一遍。王尔德故意混淆概念,整篇文章中“批评”一会儿完全等同于“艺术”,一会儿又与之对立。其实这不过是他一系列唯美主义宣言的一章罢了,目的仍然是想强调艺术地位至高无上,只有散发艺术魅力的作品才有资格品评艺术。

        很明显,他这是有心针对给他难堪的老式批评家。王尔德式的批评鼓励将所有文学经典中的元素为我所用,肆意改编,观点之尖锐,可以算是明目张胆鼓励“抄袭”和“盗版”了。在那个版权保护还不太严格的年代,王尔德就不时改写别人的语句而不加引用符号,因此受到责难。王尔德自己也是批评家,他的文学评论与其它作品一样机智、隽永,却逻辑散乱,近乎歪理。抛开他的思想不论,光谈他运用柏拉图对话体的形式,在评论中插入情节,就是一个伟大的举动了——至少他的文评很有趣,天马行空,火星四溅。他用《道连·格雷的画像》实践自己的批评观,这部小说纯粹是关于艺术的,主角亨利勋爵就是个毒辣的批评家。

        可以想象,阿克罗伊德通读王尔德作品后,在这种艺术的蓝图面前跃跃欲试。未来是属于批评的,王尔德这样说过——自由地借鉴吧,勤劳地模仿吧,甚至悄悄修改原句,不需加满脚注。在传统的大石上磨出创造的小火花。这样的批评由复杂的情节和人物注入生命力,能容纳更为折衷的观点。又或者,它的侧重点根本就不在观念上,它不打算说服人,倒宁可让读者自己去感悟……我们习惯于从文中寻找思想的结晶,总结逻辑的线条,但对于艺术来说,直觉和品味同样重要。有一种朦胧的美很难捕捉,也不能直接言说,读者只能迂回类比,用同样美丽的创造作媒介来与原作者神交。

        因为写作风格和美学观念的传承,我从一开始就无法把《遗言》看作一部独立于王尔德之外的小说。这是一部基于王尔德思想体系的艺术品,一本精彩的王尔德批评。王尔德是一个幽灵,时刻萦绕在字里行间。阿克罗伊德不打算标榜自己的“原创性”,而将个人意志与王尔德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他像同时期的很多作家一样,看到读者对“原创性”有着固执的迷信,而他要做的就是挑战迷信。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故事,时时刻刻都在咏唱诗歌,有谁的作品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在那些最后被归结为流派的狂热文学风潮中间,有多少人在互相模仿?

        遗憾的是,也许正是因为阿克罗伊德抛弃了对个人风格的追求,《遗言》在发表至今三十年来一直鲜少被当作严肃作品来研究。戏仿作家风格、拼贴文体、质疑历史,阿克罗伊德都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出名的一个。人们一边从理性出发,质疑原创的重要性,但是心灵却不断绕回对创见的执着之中。这部小说对文学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要追求深度和广度,还不能到这里为止。一个熟悉王尔德的读者便可以预料大部分情节、语言甚至观点,这样通读下来,不免会有失望。阿克罗伊德的野心不大,能掌控自己的笔触,但这样一来,这本书似乎不如《莎乐美》或《道连·格雷》那般具有冲击力。也许将王尔德的著作翻开,与《遗言》逐句对比,会发现并没有那么相似,只不过从第一页起,就有一个幽灵在盘旋。王尔德成了小说的芯,也成了陷阱,吸引读者去挖掘王尔德的遗产。

        阿克罗伊德既然主动召唤了这个幽灵,应该能预见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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