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太阳的人们

    廖东明先生的新著《太阳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是一个寓言，一个关于当代中国的寓言，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能或多或少从这个寓言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我的奋斗，我的梦想，我的迷茫……其实，我们都是“太阳城”的居民，我们都是追逐太阳的人，因为我们心中有梦，身上有汗水，灵魂中有迷茫与焦虑。

    这是一部激动人心的当代中国草民奋斗史。主人公陈三地与其创业二弟兄均出身细民。然而，当他们弟兄三人正值其人生最重要阶段时，中国变了，他们赶上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于是，他们三人从农民和政府小职员摇身一变成为房地产开发商，一不小心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出身贫贱，不安于现状，敢于冒险，是他们的共同精神特征。时代正为具备如此心理素质的人们而准备。由于他们为当代中国人解决了最基本生活需要，提供了最重要商品——住房，因而成为最先富起来的一代，成为对当代中国人最具吸引力，具有神话色彩的人物——富人。“太阳城”里有梦想，“太阳城”里有黄金，像陈三地这样出身的人都可以成功，这说明“太阳城”是一片希望之地，一个可以逐梦的地方。摆脱贫困，追逐财富，这是当代中国人最具共享性的人生梦想。《太阳城》为我们讲述的正是这样一个故事，它是当代中国的缩影，这正是“太阳城”，正是当代中国对国人与世界的吸引力。

    这是一部极简约的中国房地产商阶级和房地产业成长史。只是由于改革开放这一重大历史机遇，才催生了这样一个阶层，这样一个产业。像主人公陈三地的故事一样，其从业人员起点很低，且五花八门，大部分人当初与建筑和商业根本无关；可是在形势或机遇，其实是政府推动与市场需要双重浪潮的推动下，这些人冒冒失失地跌入这个最具增长力的行业。他们大多白手起家，很多人的第一桶金并不合法。但是，这些人的事业总体上符合了时代需要，且用他们的勤勉与智慧满足了时代的迫切需要，因而他们成功了，成了当代中国最富有的阶层，成了中国传奇的形象代言人。他们具有原始资本主义成长的典型特征——一方面体现了时代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因而最具生命活力；另一方面，在资本逐利本能的推动下，他们极精明地利用了变革时代的所有漏洞，体现了资本自利本性的粗野与无情，因而不可避免地制造出一系列令人心寒的不仁而富的资本原罪故事。作为一个新型产业，它起点简陋，然成长速度惊人。它最先在改革试验点出现，从满足个别城市开发区企业用房开始，很快便向市民住宅和旧城改造拓展，由改革前沿向全国蔓延，遍地开花。由于房地产商、政府与金融界三方的巧妙合作，这个行业成为一个当代中国最具增长性、利润最高的产业，成为中国速度、改革成就的注解。在此意义上，《太阳城》乃是一部信史。

    这是一部中国富裕层的心灵自省史。这突出表现在主人公陈三地在逐富过程发生了精神危机——赚钱与良心之间的矛盾。他说：“我们现在不缺钱，缺的是心安。”这应当是中国富裕阶层发展史上的重大历史信息，这说明：对这个阶层而言，逐利不再是其唯一关注、唯一需求，他们有了新关注、新需求——自求心安的精神需要。只不过，作为新兴资产阶级，陈三地的精神需求尚相当朴素，相当传统。他说：“我们经商的确是求赚钱，但是也不能什么钱都敢赚，有些钱是赚得的，有些钱是赚不得的，赚钱也得有良心，否则要遭天谴雷劈！”

    从赚钱是人生奋斗的唯一目标，到赚钱之外出现了新需求——心安；从无条件地赚钱到有条件地赚钱，甚至为求心安而能一定程度地容忍经济损失，当代中国正在崛起的资产阶级已跨入自我发展的新阶段。这种富而有耻，富而求心安的人生新趣味发人深省。

    “太阳城”不仅代表希望，同时也寓言一种危机，甚至是一种绝境：逐利本能驱使下的房地产业正以摧枯拉朽之力向每一片土地发起进攻，势不可挡。环顾中国大地，除了房子还有什么？三十年前，房地产业曾代表一种神奇的创造力，今天，它似乎已成一种可怕的毁灭力；在它面前，许多可贵之物正岌岌可危。为展示这种危局，作者为我们设置了一个与“太阳城”截然对立的“宋庄岛”：其居民老宋头们代表了与陈三地们在人生态度、生活方式与文化趣味都迥然不同的群体。他们继承着祖先的土地、技能与文化，并懂得珍惜环境。为了守护祖先的东西，他们愿与陈三地们以死抗争。

    “太阳城”是一个逐梦之地，也是一片焦虑与迷茫之域。逐梦之路正长，其间总有迷途，时涉危境，可不慎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