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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0月08日 星期三

    “喜欢琢磨”的林鹏先生

    汤序波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0月08日   07 版)

        林鹏先生,字翮凤,号蒙斋,1928年生于河北易县,以书法名世。著名古文字学家张颔先生称其“善狂草,行云流水,天马不羁”。我始知老先生也是因其书法作品,后来才零星地读到他的一些文章,简直钦佩无既。他对傅山的研究,地道乾嘉朴学手法,堪称无出其右,乃在心里为他定位为有学问的书法家。显然彼时在我意识中他只是个书法家而已。彻底颠覆我这一看法,是新近集中开读了商务印书馆出版他的“随笔文丛”四卷(《读书记》《书艺谭》《遐思录》《回想集》)以及周宗奇先生的30万字《大聱林鹏》之后,对老先生其人其书,用得上“惊悚”二字。原来老先生还是一位很有成就的思想家。

        对别人称自己为思想家,林先生曾解释道:“思想家谈不上,我是喜欢琢磨一些问题。”“琢磨”二字,最能传出老先生的性格。信手拈两例:其一,1943年,林先生在龙居村晋察冀边区师范学校读书时,当时有一门课程叫“社会发展史”,有一天老师讲到五种社会形态,原始共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它的第一阶段叫社会主义社会)。说前面四种社会都会按照发生、发展、崩溃的规律演变;而后一种却永远不会崩溃,人们都在那里过着天堂般的日子。15岁的林先生问:既然每一种社会形态都是从发生、发展到崩溃,这是规律,怎么共产主义社会就可以违背这个规律呢?老师听后震惊不已。其二,抗日战争究竟从哪年开始?林先生说:“现代史,就是眼前的史实。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从何时开始。欧洲人认为从苏德瓜分波兰开始,1939年。中国于是就把抗日战争说成是8年抗战,从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开始。这就非常令人费解,为什么中日战争是在河北省的宛平县开仗呢?这地点在北京的西南方向近百里,这是为什么?卢沟桥前的永定河是中日的国界吗?”这个习焉不察的问题,经他一语道破,恐怕人人都会瞿然恍然。

        中国历来不乏学问家,而有思想的学问家却罕见。张颔先生说,林先生“常有奇想,发为高论,令人有忽然柳暗花明之感”。我亦深有同感。难怪在“三反”运动中,全国仅他一人被定为“思想老虎”(罪状是“见解与众不同”)。他确实是位具有独特贡献的思想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李建军研究员在《守成启蒙主义的文化理念与文学言说:林鹏论》中称,“(他)是继顾准、李慎之、王元化之后又一位重要的启蒙思想家”。此说颇为允当。

        关于“仁者无敌”的论述,我以为颇能见出林先生思想家的特征。他说:“‘仁者无敌’是中国古典学术中最根本的思想主线,是儒学的思想主线。”“‘仁者无敌’是一个颠扑不灭的伟大真理。这个无敌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敌,不是以暴易暴、以武力经营天下的那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虚弱不堪一击号称强大的无敌。……‘仁者无敌’的真正意义,是仁者根本就没有敌人。革命需要敌人,也就是需要打击对象,需要不停地‘立威’。所以,希特勒说:‘如果世界上没有犹太人,我也会把他制造出来。’多么干脆,多么坦白。仁者不然,他不需要敌人,他没有敌人,他有的是办法化解别人的敌意,他能消除敌对势力于无形,所以说‘仁者无敌’。”这个阐释可以说超出了古代以来所有的学者,也可作为我们理解传统文化的一条门径。要知道“仁者无敌”早已淡出中国人的视野。我们崇尚的是暴力革命。唐代诗人曹松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句。进入20世纪更是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我们所赞美的人物是历代的“造反派”,研究农民起义竟成为大陆的一门显学,学人趋之若鹜,成果连篇累牍。

        我赞同林先生关于“仁者无敌”的阐释。甘地倡导“非暴力”的公民运动,终于带领印度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迈向了独立,并激发了其他殖民地的人们起来为独立奋斗。最终导致了大英帝国的分崩离析,而变成了联邦。去年底辞世的曼德拉,他领导的反种族隔离运动,也主要采取了非暴力方式,争取到了世界上广泛的支持而迫使当局不得不退让。他因此被授予1993年的诺贝尔和平奖。他们的行为有力地佐证了“仁者无敌”是一条真理。也应了“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古语。

        林先生人生经历极其丰富,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钱理群先生说,“这是文人难有的独特体悟”。而他又是位笃于友情之人。这几天媒体正在报道中韩交接志愿军烈士遗骸的新闻。我想他肯定会联想被派往韩国从事地下斗争的战友张世禄。当时,张世禄开口闭口都是“我的祖国是苏联”。林先生就问他,“你为什么参加八路军?”“为了打日本。”“为什么打日本?”“为了保卫苏联。”列宁曾经提出“工人无祖国”的口号,后来斯大林又有新说法,“全世界工人的祖国是苏联”。林先生说“他的理想或说是他的抱负非常伟大,世界革命,解放全人类”。在朝鲜第五次战役后,张世禄来看时任65军报社主编的林鹏,分手时说:“我被派到南朝鲜去,开展地下武装斗争。”“谁我也不见,就只同你见个面,道个别。此次任务,任何人都不知道。为了我的安全,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林先生“一直送出一里多,送到山口外的路口。我伫立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回头向我挥手的样子。我想,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了,我非常难过。这次送别的情形,后来多次回想起来,多次难过,可以说是到老未能释怀念。”

        写林先生的文章,不能不谈他的书法。我非此道中人,只能从侧面说两句。记得,资中筠先生在为亡夫陈乐民编《书画集》时说:“写字首先是读书人的本分,不是‘表演艺术’。不读书而单练‘书法’,那只能是工匠。”“虽是武人(指蔡廷锴),那笔字却也相当拿得出手。这更说明在那一代人,写毛笔字是日常之事,而真要成为‘书法家’,那是十分困难的。古来大书法家无一不是大学问家。”(见《不尽之思·春蚕到死丝方尽》)一位国际政治专家能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令我钦佩不已。林先生的书法写得那么好,其“狂草为当代草书的巅峰之作”,就印证了资先生的话。去年《中国书法》杂志对林先生作过一次访谈,题目用他的一句话:《书法家首先要成为读书人》。访谈时,林先生说:“一不读书,二不临帖,一辈子都是外行。”“书法是传统文化,都这么说吧?那么,传统文化是什么,你得了解吧?传统文化就是国学。国学是什么?国学就是经学。经学是什么?经学就是十三经呗。”“所以有些书法家问读什么,《五经》很费劲,但至少《四书》你得读下来吧。”“《履园丛语》的作者钱泳,劝人们在临池没有进展时,去读诸子众经,指出这是书法艺术的源泉。”林先生又说,“最没用的东西,实际上是最有用的东西”,“任何小聪明、小伎俩,在艺术面前都是无济于事的”。

        “学问正,路子野”,这是林先生给我的鲜明印象。老人虽只上过中学,但20世纪50年代,他幸运地遇上张颔先生与孙功炎先生。孙先生对他说:“你若决心学习古文,像你这么学习不行(指‘碰见什么书,就买什么书,买了什么,就看什么’),事倍功半。必须从《说文解字》入手,先认字,字形、字音、字义。把《说文》攻下来,直接就是攻读十三经、先秦诸子。诸子众经里先攻容易攻的,如《老子》,才五千言,如《诗经》,好读,好记。把众经诸子攻下来,你再看这些(他指一下我正在看的唐宋八大家的文集),就像大白话一样。”林先生从此就坚定地按着他们所指的“读书路子”走,几十年如一日。我想这就是他今天能成为大学问家、大书法家的根本原因。林先生还持“学术在民间”说,他乐意人们称他为“草根学者”;其实,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就说过,“中国种种学术,操之官府则益衰,传自草野则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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