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创刊时我尚未从天津图书馆退休,办公室里有这份报纸,发现很多文章值得留作研究参考,我又自订一份用于剪报。
图书馆不算学术机构,幸亏时任馆长的恩师黄钰生安排我“半脱产”从事研究。身处学术“体制”以外,我非常依赖这份报纸了解学界状况和信息,开阔眼界,打通“学科壁垒”。出于无名者的低调,我轻易不给此报投稿,二十年间算来不过六篇。
第一篇是“尊老尚齿”国家课题成果《中华尊老文化探究》概述,鉴于书中考据太枯燥而史实够惊人,采用了“随笔带引据”的创新文体,题为《从狮身人面兽说到老龙》(化用“斯芬克斯之谜”的老人“三条腿”谜底,及汉代七十老人获颁“王杖”的掌故);发表于《文史天地》周刊(1999-10-27)。无名者的长文能占头版,是借了季羡林先生的威望。遗憾至今的是,原稿尾部漏加 “(引据41条从略)”说明,这样,比如“十世纪德国人还有吃父母的、同期宋代‘割肉啖亲’已蔚成风气”等内容,会给人以大言欺世的恶劣印象,愧对读者和报纸主编。
我能跻身学界,首先感谢恩师、西南联大元老黄钰生先生。当年在昆明实际代表南开的是他,这有《郑天挺日记》称其为“校领导”可证。我把申泮文院士主编的纪念文集寄赠北大陈平原教授,他回信说早知道“黄子坚”的大名,只是事迹不详。于是我撰文介绍他的后半生,并抒发感恩之情。此文被陈教授改题为《要把南开大学办成中国大学之母的黄钰生》(据梁启超语),纳入由他策划的严修、张伯苓纪念专版(《中华读书报》2000-4-12)。此前,众多联大校史研究者不知黄子坚教授1950年代当了城市图书馆馆长。
不少名人以图书馆为归宿。“文革”后期,生活陷于绝境的书法家吴玉如先生(吴小如教授之父)被老同学周恩来安排到天津图书馆,成为我的“同事”忘年交。我从初期网站上见到“国学大师”简介,众多名字中只有“吴玉如”下边不带黑线,表明他逃名成功,其生平还是空白。我写了不短的介绍文章,编辑祝晓风先生根据文中语句改题为《身后名不若生前一杯酒》(2003-3-19),为此还来电话商量。
我在尊老课题的探究中,突然对古怪中餐的由来(我认为两课题“孪生”)发生狂热兴趣,竟无视得之不易的学术“资质”而转向“野路子”,从正规学界消踪十几年。尽管心得多多,鉴于饮食文化尚无学科地位,也没写过相关文章。直到偶有由头,写了一篇内容涉及食物的《季羡林先生和电脑》(发表于《家园》版2002-01-09)。那由头是:我先曾见过的季老《糖史》元代部分的手稿,后来被收入《中华食萃》第六册,恰好一篇拙文也忝列于同册。我在细读季老这篇专论时发现一条很长的注释,内容是关于电脑的随感,内有睿智的预见:有了电脑查找资料的巨大便利,“我们的研究方法和精力分配的重点,必须相应地改变”。 这段高论隐在大部头专著中,一般读者难得读到。我在文中述及自己偏离季老支持的课题而旁骛饮食;其实我很早就不得不告诉他,不料他没有劝止反而鼓励。
编辑部中王洪波先生熟悉科学,其“通识”特长跟我在图书馆养成的广泛兴趣容易共鸣。他主编的《书评周刊》是本报的重镇之一,此刊百期征文信息引发我的特殊心得,便写短文响应,题为《从传统“目录学”看书评的社会职能》。观点是: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为典型的传统“目录学”中,每部书都带有权威的短评,这在西方是由发达的书评事业来承担的(以《纽约时报》的BOOK REWIEW 为典型);近代只是引进了西方的卡片目录,致使书评职能沦为空白。编辑来信赞赏这一新异观点,拙文被排在显著位置(2009-11-30)。
我出身“边缘”,尊老伦理、中餐由来等探究也一路边缘;面对缺乏“评价机制”的现实,边缘的创见要推迟埋没,前提是通过报道而成为广大通识学者可见的信息。在此意义上,我想《中华读书报》堪称边缘学人的“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