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稿阅读原生态胡适

    吉林文史出版社即将出版的《胡适手稿》是在1970年台湾版《胡适手稿》基础上增补而成的。它收录了胡适生前未出版的全部著作手稿和已出版著作的部分手稿。

    1990年，胡适的堂弟胡八弟先生赴台为母祝寿，返乡时母亲让他把当年胡适夫人江冬秀所赠《胡适手稿》带回大陆。胡八弟回乡后便在上庄创办了“胡适文物馆”，将手稿和其他有关文物一并展出。2003年夏，我到上庄与胡八弟洽谈手稿出版，当时胡适的著作尚未进入公版，因联系不上胡祖望先生而未果。2013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孙建君社长约我策划选题，一拍即合。这次出版的《胡适手稿》前十集就是以胡八弟所藏《胡适手稿》为底本影印的，并保留了“胡八弟”的藏书印。

    古今大学者都非常重视图书善本，最好的善本莫过于作者手稿，因此《胡适手稿》成为中国近现代文献中价值最高的善本。它使你能够阅读到一个本真的胡适，一个原生态的胡适。

    在已出版的胡适著作中，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出版的《胡适全集》（以下简称全集）无疑是收录最全、规模最大、编校尚好的一种。但与手稿相较，全集的讹误不少。尤其是那些全集之前没有出版过的著作，即仅据手稿整理的部分。只要做点比勘，便足以证明《胡适手稿》的文本价值。

    《一个狄克推多》（全集第18卷454-455页）：

    宗祠工程捐款分为四类:

    一、丁口捐，每年每男丁出钱二百文，每女口出乎一百文。

    二、工捐，每壮丁年十五以上，六十以下，每年各工作二日，不自来工作者每工出乎一百四十文。

    三、铺户捐，在外开店铺之丁众，量其每年盈余之数，每年出乎自一千文至数十千文不等。

    四、辛[薪]捐，在外经商而无店业者，依其辛[薪]俸之数，每年出乎若干文。

    这里的四个“出乎”均应作“出钱”，手稿均作“出   ”，“   ”是“钱”的异体字，因其书写便捷而深受实用文体的喜爱。

    《田孺人传》（全集第19卷657-659页）一文1100字，误漏的文字有十多个。如“每日仅得举火一次”，手稿作“仅能”。“商业稍稍顺利”，手稿作“商业方才稍稍顺利”。“使永兴能遍到”，手稿作“使永兴能久留日本，遍到”。“她的儿子们也仰承她这种精神”，手稿这句之前有“所以”两字。“仰承”的“承”，手稿作“体”字。“即如去年冀东乱时”，“冀东”手稿为“滦东”，全集误。“滦东”是民国时期滦河以东地区的简称，位于冀东东部，即滦河东岸以今秦皇岛地区为主的狭长地域，而“冀东”地域则比“滦东”大得多。

    全集（第6卷）的《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底本是1971年2月胡适纪念馆出版的手稿本，出现了不少错误。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子”（第8页），“接子”当作“接予”，手稿一八页正作“接予”。“窃冥不可考而原也”（第14页），“窃冥”当作“窈冥”，意为深幽，奥妙。手稿三四页正作“窈冥”。“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以字衍）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无地之际焉。（第15页）”括号中的“以字衍”，是胡适加的随文注解。但手稿作“此字衍”，意谓括号前的“者”字是衍文。“无地之际焉”手稿三四页作“天地之际焉”。“不能不敬叹齐学的伟大”（第15页），“敬叹”手稿三六页作“惊叹”。“‘并世盛衰，因载其冡祥（禨祥是吉凶祸福）度制’。这里虽不曾明说盛衰和冡祥制度“（第15页），“冡祥”不词（后面还有多处），手稿三六页作“禨祥”。“六国时，见南公，南公称之。”（第20页）“见南公”当作“先南公”，就是生活年代比南公早，在南公之前，手稿正作“先南公”。“秦始皇时代，神仙之学的主要人物多是燕齐方士，而最伟大的是齐人徐市（市即福字）。”（第25页）两个“市”（shì）均乃“巿”（fú）之讹。

    这里只例举了前25页的一些错误，后面的错误还有不少。如第36页就有四个错误。“此书十二世纪之末有《序意》一篇”，衍一“世”字。“此书”指《吕氏春秋》，该书按春、夏、秋、冬分为四纪，每纪再分为孟、仲、季三纪，共十二纪，不是“十二世纪”。

    该页引《吕氏春秋·序意篇》：“维秦八年，几在涒滩……所以寿天吉凶也。”“几”乃“岁”之讹，“岁”是岁星，这里指太岁，古人以此纪年。“涒滩”是太岁的年名，即申年。手稿正作“岁在涒滩”，全集误。“所以寿天吉凶也”当作“所以知寿夭吉凶也”，全集夺一“知”字，又将“夭”讹为“天”，殊不可解。手稿与《吕氏春秋·序意篇》均作“所以知寿夭吉凶也”。

    《齐白石年谱》，1949年3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72年12月，台湾胡适纪念馆出版了《胡适自校本齐白石年谱》。全集第19卷《齐白石年谱》所用底本（或参校本）即是自校本，却有多处漏改、误改。如“清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癸亥，十一月二十二日（阳历十二月廿二），齐白石生于湖南湘潭县南百里之杏子坞星斗塘老屋。”全集将“一八六三”改成了阿拉伯数字“1836”。“阳历十二月廿二”是自校本后加上的，以使传主出生的时间更加完整准确，而全集却没有加，还将“癸亥”之后的文字另起一行。

    自校本在“宣统三年（一九一一）辛亥”记事末尾加了校补：“是年八月中秋后一日，先四叔祖庚去世（非如谱中所载己酉），所绘像系着铁线纱褂，罩平金蟒袍。（民四十，六，十五）”全集有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个是把“非如谱中所载己酉”误为“非三谱中所载己酉”。自校本这段文字中的“如”恰巧写在商务版原书的页码上，因为页码的黑字颜色重，而校补的红字颜色淡，影印时页码字就跳出来了，乍看上去好像是把“如”改成了“三”，于是“如谱”就误成了“三谱”。而这个“三”也不是“三”，而是竖排的页码“二一”，看起来很像“三”。第二个是把“民四十，六，十五”误成了“民四十六，十五”。原来的纪年时间很清楚：民国四十年，六月，十五日。而全集成了民国四十六年，那月份也不能是“十五”啊？

    商务版“民国九年（一九二）庚申”下有云：“伊伯和名金阳，画梅空前绝后。”自校本将原来的“伊伯和”改为“尹伯和”，因为“伊”是个错字。而全集却沿袭了商务版的错误，仍作“伊伯和”。

    此外，全集该年谱本年记事中还有一处误改：

    予五十岁后之画，冷逸如雪个。避乡乱，窜于京师，识者寡。友人师曾劝其[余？]改造，信之，即一弃。

    全集以为“其”乃“余”之误，于是就在“其”后的方括号里加上了“余”。

    自校本在“民国十年（一九二一）辛酉齐白石五十九岁”下有一段校补：“广豳风图十六幅首页题：‘仲珊使帅钧正。辛酉五月布衣齐璜写呈。’仲珊是曹锟。”而全集却漏掉了。自校本在“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丁卯”末尾有一段校补：“是年五月廿二日，胡姬生长女名良怜。（乳名大乖，适易氏。）”全集将这条校记置于“熙按”之下，字体字号亦同“熙按”，都是楷体，且没有任何说明。商务版是将“熙按”云云放在括号里的，而全集又把括号去掉了。这样一来，这条校记根本看不出是胡适先生自校本中的校记。

    以上所例不过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胡适虽然已经逝世半个多世纪了，但他的手泽常新，思想不朽，我珍爱这部《胡适手稿》。只有真实的文本才能带给我们真实的信息，才能避免三豕涉河、别雨淮风之谬，从而使我们阅读原生态的胡适，缅怀这位“五四”新文化运动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