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文学应是纪实文学

    读罢黑鹤长篇动物小说《叼狼》，心中十分兴奋，也颇觉快慰。这部小说笔酣墨畅，气势逼人。写一只名为特日克的小狗，应循着自己的天性，迅速地成长起来，它离开了自己的小主人，因为渴望成为大草原上的猎犬，它和猎手之间的一种天然的缘分；猎手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遇难后，它又回到了小主人身边，它的野性已难以收敛，是小主人的呼唤让它重又体会到人间的温暖；但一旦有事，它的凶猛本性仍会爆发，在人贩子劫持小主人时，它如从天降，差点将人贩子咬碎；最后，也是为救小主人，它在和巨大的野猪的拼搏中，受了致命的伤，它离开村落，悄悄死在当初出生的地方。读这篇小说，我会不时想起加拿大作家西顿的《狼王洛波》，那是曾让我热血沸腾的作品。在我所接触的各国动物小说中，至今没看到有超过西顿的。黑鹤的新作，阅读时那种心被牢牢揪住、血液在加速奔流的感觉，和当初读西顿时可说十分相像。尤其是，那种空旷的、充满野性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动物生存的氛围，给了我们只有在读动物小说时才会获取的审美享受。

    记得几年前，某报组织两位动物小说作家沈石溪和黑鹤作文学对谈，两人谈得很好。沈石溪在肯定黑鹤的成绩后，曾指出：黑鹤注重动物生存的细节的环境刻画，作品显得真实而厚重，但轻灵不足，有时故事性不够强，这会造成阅读障碍。我不禁拍案叫绝，这说得太到位了！这是一位有经验作家的中肯提醒。黑鹤的创作确有此不足。如果是给成人写，可能问题还不大；一旦写给小读者看，则这一点不能不引起重视。而随着黑鹤创作的成熟，这样的问题已荡然无存。作品故事性之强，叙事之紧凑连贯，显得浑然一体，让人一拿起就放不下。作者执笔的时间并不长，进步却非常明显，他正迅速走向成熟——这是我快慰的原因所在。

    其实，黑鹤在动物文学领域中出现，正如另一位年轻作家汤汤在童话领域出现一样，都可说是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重要事件。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一领域的文学走向。在黑鹤之前，较早的本土原创动物小说，大多是从教育童话变异来的，所写无非是有着动物外衣的儿童，如何改正缺点进步成长，或如何为人类立功。后来，好看些的作品出现了，但仍是围着人类转的动物，处处以人类道德为指归，不过故事的编织上比过去狂野多了，但“放得开”还须“收得住”，即最后还是要回到人的利益上来。再往后，动物开始离开人类准则，有了它们自己的故事，但这故事又往往背离动物的本性，成为一种类似于幻想小说的东西，我把它们称为“动物小说中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中的人常能做出真人做不到的事，诸如飞檐走壁、千里取人首级之类，这些动物小说也常写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会出现的故事。我将中外动物文学进行对比后发现，像西顿、黎达（还有《猛狮爱尔莎》的作者亚当森）那样的成功作家，他们本身都是第一流的动物专家，曾长期与动物生活在一起，有过专精的研究；同时，他们的宗教意识也促使他们将动物与人一视同仁，而不会强使动物改变习性以写成人类的附庸。

    这样，我们才有幸在写人的文学作品之外，看到了一种写大自然的文学，一种给读者们带来特殊的审美体验的作品。对于儿童来说，这样的作品会给他们以惊异感和新奇感，让他们看到在人类之外还有那么丰富、奇妙、严酷、强悍的世界，这会扩大他们的眼界，看清人类只是宇宙万物中的一种；同时，这样的作品也会给他们以特殊的亲切感，因动物身上往往有“类人”的特点，人并不是大自然中孤立的存在，人本来就是从自然中走出来的。这样的审美会让儿童的心怀更其广阔，也体验到世间事物并不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将使之以新的目光看取自己的人生。这样的文学是其他文学所不能取代的。拙著《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拨出很大篇幅，对其进行论述，我称此为“自然的母题”，以与“爱的母题”和“顽童的母题”相并列。可是，中国要到何时，才能出现这样的作品？这曾使我深感焦虑和悲哀。终于，黑鹤出现了！他的经历，他与动物之间的长期亲密的交往，为他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我担心，他的成长将需要多少年？他会不会在写了几年后甩手干别的去了？或者，他会不会越写越实，走上纪录者、研究者的学术之路，而与儿童读者越离越远？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的创作，尤其是他近年的新作，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我真想举手拍他的肩，喝一声：“好样的，黑鹤！”

    在我的心目中，理想的动物小说不应是武侠小说，也不应是幻想小说，那应该是什么呢？应该是“纪实小说”——它必须真实。不然，它就失去了自己独特的地位和价值，而混入其他的母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