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尔觉得,斯蒂芬·哈珀日理万机,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作为总理重任在身,没有些许独处与闲暇的时光来凝思人生,享受不到片刻的宁静。他想,也许读书会有助于他获得那份宁静。他认为,书籍是一个人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一个没有接受过人类文化产物熏陶的人或许尚能掌理一国事务并维持基本现状,但绝不可能真正引领一个国家。
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让同名小说的作者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在全世界一举成名。其实在此之前,马特尔至少在加拿大已经颇有名气。他是继迈克尔·翁达杰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之后第三位获得布克奖的加拿大人。而他在2007年至2011年间所创建的他自己称之为“世界上最寂寞的读书会”也为他在加拿大赚足了眼球,受到众多爱书之人的热心关注。该读书会的衍生品,《斯蒂芬·哈珀在读什么——扬·马特尔给书虫和总理荐书》,则收录了马特尔在此期间给加拿大总理荐书的所有书信,成为这个特别活动的永久记忆。
事情源自2007年3月在渥太华举办的加拿大文化艺术委员会50周年庆典。当时有50位艺术家应邀到场,分别代表50年中的某一年。扬·马特尔代表的是1991年,那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自我》。在庆典的高潮部分,加拿大文化部部长简短而干瘪的讲话令艺术家们颇为失望,而到会的总理斯蒂芬·哈珀则没有发表任何讲话。马特尔觉得,斯蒂芬·哈珀日理万机,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作为总理重任在身,没有些许独处与闲暇的时光来凝思人生,享受不到片刻的宁静。他想,也许读书会有助于他获得那份宁静。他认为,书籍是一个人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一个没有接受过人类文化产物熏陶的人或许尚能掌理一国事务并维持基本现状,但绝不可能真正引领一个国家。若要有效引领国家,领导者不仅应该了解现状,还要对未来有所设想,这就需要从阅读中获得滋养。马特尔本人既读书又写书,他想他可以通过推荐好书的方式给斯蒂芬·哈珀提一些有益的建议。于是,他开始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阅读、思考、写信和邮递的历程。他每两个星期都要写一封信、谈一部文学作品,并将相应的书籍随信寄给哈珀总理。就这样,他坚持了四年时间,共寄出101封信,所赠之书略多于101本。其间,当该读书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马特尔写给哈珀总理的五十多封信便结集出版,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而译林出版社本次引进的最新版《斯蒂芬·哈珀在读什么——扬·马特尔给书虫和总理荐书》则包括了整个读书会期间作家写给总理的101封珍贵书信。
读书本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一个心智健全、具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读什么书,纯属个人爱好和个人需要,甚至他读不读书,也是他个人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事实上,向总理荐书的活动刚开始不久,就有人向马特尔当面提出质疑,甚至警告他,如此荐书让人觉得似乎有对总理“人身攻击”的意味,也难以规避作家自我炒作之嫌。但马特尔认为,如果一个人无权凌驾于他,他才不管此人读什么书或者是否读书;而如果某人有权凌驾于他,那么他读不读书或者读什么书就关系重大了,因为从他所读的书中即可看出他的思想和可能的行为。在马特尔看来,一位由公民选出的公务人员理应像通告他们的财务状况一样向民众定期公布自己的读书情况。他还劝告那些立志成为卓越领袖的公民:要想领导有方,必须博览群书。因此,“斯蒂芬·哈珀在读什么?”抑或“斯蒂芬·哈珀不读什么?”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私人问题,而应受到公众的监督。
那么,一位政治家的读书单应该由那些书组成呢?这份书单列出来可能会很长,而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最近在国内官网上看到一份向领导干部推荐的书单,共包括50多本书,涉及中外政治、经济、历史、哲学、法律等方面的内容。其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小说,其余都是非虚构类作品。所推荐的经济类图书有11本,大多位于书单榜首;数量最多的是政史类书籍,占总数的六成以上。如果说这份书单偏向工具性的话,那么马特尔为斯蒂芬·哈珀推荐的书单则偏重人文性,几乎看不出是专门为国家领导人量身定制的,而更像是为所有人推荐的。马特尔推荐的书籍体裁多样,有小说、戏剧、诗集、宗教文本、插画故事、儿童读物,几乎无所不包,但没有一本是直接关于政治、经济、历史、哲学、法律的非虚构著作。在他看来,虚构类文学作品是一个深谋远虑、情感丰沛的人不可或缺的基本素养。文学不是纯粹的消遣,而是人格塑造必备的养分。我们没有必要评判两份书单的优劣好坏,这是两份风格迥异的书单。前者是领导为领导人推荐的书单,后者是文学家给领导人的书单。当然,如果仔细品味,马特尔的书单除了具有浓重的人文气息,也隐含着极其深刻的政治意涵。在政治性方面,这两份书单其实也是有相通之处的。比如,马特尔推荐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可以说是一本领导人写给领导人的书,书中隐含了领导人在处理棘手问题时必须具备的政治智慧。该书作者米哈伊尔·伊格纳季耶夫在加拿大政界十分活跃,并在2009年至2011年期间任加拿大自由党党魁。毋庸讳言,马特尔的书单也不可避免地反应了他本人的偏好。在这份有限的书单里,列夫·托尔斯泰的书推荐了两本,其中,《伊凡·伊里奇之死》是寄给哈珀的第一本书,而且这本书在后面的书信中还多次提及。有些书的推荐则出于马特尔的“私心”:他多次借荐书的机会,为加拿大的文化事业向斯蒂芬·哈珀进言力争。
令人失望的是,在这为期四年的以作家和总理为主角的读书会中,人们始终没能知道哈珀对马特尔给他荐书的个人态度。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哈珀从没有以个人的名义给马特尔任何亲笔回复,而是让他手下的人写了几封干巴巴的、公文式的回函。尽管如此,马特尔与哈珀之间这场历时数年的读书会并不像马特尔自己说的那么“孤独”,其意义与影响也远远大于最初为总理荐书的预想。在给总理荐书的过程中,马特尔得到了其他读者和作家的积极响应。他为读书会专门建立的网站也吸引了众多热心人的围观。许多人还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向总理荐书的行列。他们主动向马特尔赠书、荐书,希望通过他向总理转达。这其中,有些书被马特尔转寄给哈珀,更多的则在写给总理的第71封信中一一列出。在马特尔中途有事不能继续这项工作的时候,有好几位作家踊跃代替了他的工作,使得给总理荐书的活动在四年中从未中断。更有意思的是,一位叫米歇尔·普罗旺斯的艺术家截取了马特尔推荐给哈珀的第1本书《伊凡·伊里奇之死》的第1行、第2本书《动物庄园》的第2行、第3本《罗杰疑案》的第3行、第4本《我坐在中央车站旁哭泣》的第4行,依此类推,直到第65本书,她将这些句子串在一起竟然组成了一部有趣的作品,取名《经典烩》,还制作了精美的有声版。可见,马特尔给总理荐书的行动逐步演变为由他本人领衔,众多读者、作家踊跃参与的读书活动。这是其他任何书单或读书会从未达到的效果。读书具有传染性,读书人乐于与人分享。
阅读的乐趣还在于,你读的书不可避免地会将你引向更多的书,就如同地图会带你奔赴更远的旅程。比如,虽然马特尔只写了一封信推荐中国作家,即鲁迅和他的《狂人日记》,但他同时也提及了其他中国知名作家。有趣的是,他还对自己熟知的中外作家做了一个类比。在他看来,老舍的小说《骆驼祥子》与约翰·斯坦贝克的作品《愤怒的葡萄》具有相似的道德力量;钱钟书的小说《围城》可以被比拟为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上海版;金庸那民粹主义的武侠小说可以与赞恩·格雷的西部小说以及约翰·福特的电影相匹配。他对鲁迅评价最高,觉得几乎没有可与他对应的人物。不过,他还是勉强做了一个类比:鲁迅之于当时的中国,就如列夫·托尔斯泰之于19世纪的俄国或是维克多·雨果之于他那个时代的欧洲。在《斯蒂芬·哈珀在读什么——扬·马特尔给书虫和总理荐书》这本书中,还有其他类似的类比,对读者很有启发。
一份书单是茫茫书海中涌动的一股细流,存在于大海、融入其中,通往无限。任何一份书单都是有限的,而读书则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