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读钞》中的旧字

    《听水读钞》（海豚出版社出版）收录陆灏的随笔札记100篇，有《钱锺书手稿集》读钞，有《五石斋日记》读钞，有“读顾随书信”札记，以及近现代文化名人、学术名人和艺术名人交游、生活、读书的掌故，朴实、洁净的笔调，详实、客观的考据，把一件事写活了，把一个人写精神了，把一段往事写清楚了。《君善臧否人物》一文，陆灏很感慨：“邓之诚的日记原来并没有想到要发表，所以臧否人物不留情面，‘笑嬉’少，‘怒骂’多，有一些还相当刻薄。”

    《君善臧否人物》抄录了邓之诚1959年8月17日的日记：“报载：张元济于十四日死于上海。此人以遗老自居，而骂清朝。胜利后，反对蒋中正。解放后，勇于开会，当场中风，卧病数年，今始化去。在商务馆发财二三十万，为人绑票，去其大半。沦陷后，骤贫，先卖其屋，后并所藏批校本书籍而罄之。八年前，曾以《翁文端日记》卖与燕京大学。一生刻薄成性，能享大年，亦甚幸矣。”陆灏冷静地说：这与我们以前了解的张元济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听水读钞》附录16幅墨迹，是陆灏累年积存的文札、诗札。16幅旧字似乎与这本书没有多大关系，不过，细细品来，我们能够发现这些旧字所传达的时间信息，人文信息，与书中的文章是相映成趣的。孙犁的字词都有意思：“我不会写字，一见好纸就拘束。这是老毛病了，改也改不掉。只好又把这张信笺糟蹋了。”孙犁的字朴素，虽然不是书法家的手笔，自如与自信的书写，文人趣味浓郁。汪曾祺的诗书也值得品味：“冻云欲湿上元灯，漠漠青阴柳未青。行过玉渊潭畔路，去年残叶太分明。”与孙犁比，汪曾祺的书名与画名要大一些，是被许多人认可的当代文人书画家之一。冯至、黄裳、柯灵、张中行、钱仲联、徐梵澄、金克木、王元化等人的字，人格化特征明显。给晚辈留字，当然会讲究，书写的认真，文辞的选择，是需要费一些心思的。

    读过《听水读钞》，又反复读这些旧字，有几个问题在脑子里纠缠。应该说，这些学人、文人的毛笔字是本色的，他们记录读书的感受，写文章，也是用这样的字。真正的书法也应该存活在这样的生态。是静静的，而非是躁动的。

    质疑这样的书写，是专业书法家的艺术判断。他们往往从笔墨技巧、形式构成的角度，衡量学人、文人的笔墨，似乎职业性的毛笔书写是书法艺术唯一的表现方法。其实这是误解，也是认识的倒退。先文后书，是书法的文化基调，没有思想内涵和情感表达，长枪大戟、暴风骤雨式的隆重挥洒，也不是美的表达。《听水读钞》中的旧字，没有噪音，也不轰鸣，其中的力量，让我感受到了沉重。我知道，这才是读字的真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