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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8月27日 星期三

    网上文谈

    一百岁老作家马识途谈革命文学、血泪家史、谍战神剧和三俗问题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8月27日   22 版)

        十年前,90岁的马识途发现文学界“三俗”(庸俗、低俗、媚俗)现象严重,就提出要特别注意网络文学、儿童文学、通俗文学,就如何提高作家作品的品位、格调写过文章。十年过去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似乎依然存在,而且比较突出地体现在网络文学作品中。他发现,网络文学由于强大的商业资本介入,发展十分迅猛,相当一部分写通俗文学的作家转成网络文学作者,一些“三俗”作品也转移到网络文学领域,并且因为有强大的经济支撑,显得颇为得势。

     

        百岁作家马识途何以热心关注网络文学?这位自少年时就投身革命,长期做党的地下工作的老作家,解放后一边从事繁忙的领导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近几年走进大众视野是因为姜文根据他的小说《夜谭十记》改编的电影《让子弹飞》。但很少有人得知他经历的传奇人生,以及他诸多成就背后心里藏着的种种遗憾。

     

    “网络文学存在三俗问题”

     

        读书报:您如何看待网络文学与纯文学的创作?

     

        马识途:一个纯文学作家写一本书需要好几年,需要调查研究、深入生活、精心写作,最后印一两万册就不得了了。网络作家一天就可以写一万字,一出书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册。作家收入排行榜上,排在前面的基本是网络作家。用金钱来计算创作,用稿费多少来衡量文学的优劣,令人难以接受。

     

        网络文学的内容和纯文学相比较,其题材体裁、创作方法、描写对象、主题思想是大异其趣的。文字粗疏,写作随意,与现实生活脱节,缺乏文学性,则是较普遍的现象。有的网络文学作品也的确存在“三俗”问题,娱乐至死,金钱至上。这些显然不是好的教育读物,不适合对价值观正在形成期的青少年进行传播,当然,距离整个社会的核心价值体系就更远了。

     

        读书报:但实际的问题是,优秀的纯文学作品拥有的读者,反而不如网络文学拥有的读者多。

     

        马识途: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网络文学有其长处,它对青少年有极大的吸引力,它所产生的不仅是巨大的经济效益,更是我们日夜企求的对青少年进行思想教育的巨大能量,这是雅文学一直追求而一直不能实现的效果。通俗文学的流行,网络文学的盛行,能够产生较大的市场价值,都是有其必然性的。事实上,网络文学发展至今,已经出现了比较好和很好的年轻网络作家,他们的作品就思想性和美学观而言都可称上乘作品,可以说是中国当代产生的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家和作品,与我们过去称道的通俗文学作家及作品相比并不逊色。

     

        读书报:对于如何扶植和发展网络文学,您有怎样的建议?

     

        马识途:发展网络文学,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学创作问题,而是一个群众路线问题,是如何引导我们的下一代走上健康道路的问题。了解网络文学的现状和生产规律,正视某些不良创作倾向,正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网络文学。

     

    “无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

     

        读书报:2013年初,美洲华人作家协会的会长冰凌亲到成都,给您颁发了终身成就奖。您怎么看这个荣誉?

     

        马识途: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我的人生过程不断发生变化,最早的时候,读书是为了救国。中国要灭亡了,我16岁走出四川,到外面寻找救国之道,老师教育我们要工业救国,因此我一上中学就立志将来当工程师,中学毕业考进了当时在南京的中央大学化学工程系,后来参加“一·二九”投身革命,成为职业革命家,没当成工程师很遗憾。

     

        考上西南联大读中文系,准备要在中国文化方面做一些研究,闻一多、沈从文、朱自清都是我的老师,我们的系主任,著名语言文学家罗常培还鼓励我搞学术研究工作,但我在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就以革命为职业,从事党的地下活动工作,不可能进行文学创作或学术方面的研究,这又是一个遗憾。解放后有一次我到北京,罗常培先生当时已担任中国语言文字研究所所长,他希望我能到所里担任党委书记,在搞行政工作的同时也可以从事学术研究。我听后很动心,但当组织部门向四川商调时,却因我已担任四川省政府建工局局长,领导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建设工作,而不能调动,搞学术的机会又错过了。我的许多同学像王瑶等都有很好的学术成就,我却什么学术成就也没有,又是一个遗憾。

     

        读书报:后来呢?

     

        马识途:那我就一心一意从事建设工作吧。我学习建筑工程管理、城市规划,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任务。我颇有自豪感,一心准备在建筑行业大展鸿图。可就在这时,在全国一片向科学进军声中,我被调去筹建中国科学院四川分院。建筑工作搞不成了,到现在只留下一个四川土木建筑学会名誉理事长的空名,这又造成一次遗憾。

     

        我担任了科分院的副院长,院长是一个学部委员。我认真向他请教,还看了不少与科学相关的资料,再加上到北京,听中科院领导介绍了一些前沿科学前景,感到科学还是大有搞头的。由于工作原因,我经常和像钱学森这样的科学家们一起开会,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我对科学管理工作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铁下心来建设科学分院。几年后,科分院建设已大有成效,这时,组织上又让我兼任中共中央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分管文艺工作,我想专心搞科学的愿望又落空了。

     

        读书报:再后来呢?

     

        马识途:我在西南联大受过文学方面的科班训练,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基础。但是一看到文坛的风风雨雨,不敢插足到文坛,直到1959年,《四川文学》的主编、老作家沙汀找到我,说国庆十周年纪念,一定要我写一篇纪念文章,回忆录也行,难以推却,我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老三姐》,在《四川文学》登出以后,被《人民文学》主编陈白尘发现转载,引起中国作家协会的领导注意。张光年、邵荃麟看到我的文章,认为我应该转到文学创作上来。作协党委书记邵荃麟对我说,革命老同志中能搞文学创作且有特点的很少,你是老同志,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有在西南联大养成的基本功,完全可以写东西。他们说我不能拒绝从事文学创作的要求。

     

        当时我担任西南局的宣传副部长、科委副主任、科学院西南分院副院长,一肩上挑着三副担子,哪有时间搞文学创作。荃麟却给我讲,你从事文学创作,等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生命延长一倍,对党和国家将做出更大的贡献。我想也是,能延长生命一倍,为什么不干?从此我开始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可是我哪有功夫细细琢磨文学作品?我不是当然也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这又是我的一个遗憾。

     

        我认为,我基本上经历整个20世纪,经历了百年中国的大动荡、大转折,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非常多,有丰富的生活积累经验,又有西南联大的科班训练,应该写出比较好的文学作品,但是结果我并没有写出真正的传世之作。而今垂垂老矣,更是不可能了,这是最大的遗憾。

     

    “我写的是革命文学”

     

        读书报:1961年发表长篇小说《清江壮歌》,轰动全国。能谈谈这部作品当时写作和出版的背景吗?

     

        马识途:我的爱人刘惠馨1941年在恩施牺牲后,我们才生下一个月便随母亲坐牢的女儿下落不明,我找了20年,终于找到了,《清江壮歌》就是以此为题材。我一连开了180多个夜车。白天工作很忙,下班后,每天写到两三点钟。以至于后来每天吃了晚饭,趴到格子纸前,看到格子就头痛。人民文学出版社打出清样来送我,要我马上看了退给他们出版。结果1962年的时候,中央在北戴河开会,中纪委副书记钱瑛是我的老上级,她给我说:《清江壮歌》不要出了。我说:“我写的是革命小说。”她说,《刘志丹》也是革命小说,可是被批成是“以小说反党”。她劝我不要出版《清江壮歌》是为我好。

     

        我回成都后,沙汀给我写信,说正在批人性论,批中间人物论,《清江壮歌》就写了人性,有夫妻之情,母女之情,父子之情的表现,而且也有中间人物,这些都可能挨批。沙汀还说,我写的第一章中在找到失散二十年的烈士遗孤我的女儿时,我们相拥流泪,这是不行的,不能流泪!在四川作协讨论时,也有人认为我写了“三情”,是修正主义。这部书稿一压压了六年,1966年春才出版,当年5月,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清江壮歌》被作为大毒草进行批判,我也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坐了六年牢。

     

        读书报: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写作作为追求的目标?

     

        马识途:无所谓追求的目标,我写的是革命文学。主要是想要大家了解我们的革命历史,这对许多逝去了朋友、同志,也是最好的纪念。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被动地写作,后来写得比较顺了,连续发表了若干短篇,都产生了较好的影响,在文学界引起大家关注,慢慢开始主动写了。更主要的是,写作打开了我革命斗争记忆的闸门,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许多同伴朋友从梦中冒出来,要求充当我作品里的人物,呼吁他们“出生”的权力,这也促使我从被动写变成主动写了。

     

        我记得文革时还闹了一次笑话。我被拉去斗争,低着头,他们批判我什么,我根本没听见,不知怎么就想到作品里的人物,那些老朋友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就谈起来,谈得我发笑了,造反派打我的脑壳:批判你还在笑!我才被打醒过来了。

     

        读书报:您的写作有什么规划吗?后来又陆续出版了《在地下》等很多作品,为什么您的创作生命力如此持久?

     

        马识途:没有规划,基本就事论事。我积累特别多,随便调动一点就够创作一部新书。经历文革,我写出了《沧桑十年》;在党校高研班学习,写出了《党校笔记》。最近我和我的哥哥每人会出一本书,他写《百年追忆》,我写《百年拾忆》。

     

    “不要轻视敌人”

     

        读书报:您在《没有硝烟的战争》序言中谈到“一些反映隐蔽战线的影视”,是否就是热播的谍战剧?您如何评价近些年谍战剧的荧屏热?

     

        马识途:目前反映白区地下斗争的影视作品多起来了,我们作过地下党工作的老同志看了很高兴,的确有一批编、导、演都很精彩的作品,即使不免有一些疵漏。但是我们也看到一些不满意甚至于很不满意的影视作品。有些编剧对于当时地下斗争的实际了解不多,常见有违背原则和纪律、特别是组织原则和秘密工作纪律的地方。在极其危险的前线进行极复杂的战争的情报工作人员,即使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点生活作风,可能会给本人带来杀身之祸,以致给组织带来灭顶之灾。但是有些谍战影视剧,太不注意细节,有些编剧似乎把地下党员和国民党的特务、海外间谍等量齐观。其实三者有质的区别。有的编剧把地下工作者神化了,其实我们并非无所不能,国民党特务也不是豆腐渣,大家知道的《狱中八条》就有一条,“不要轻视敌人”。

     

        革命历史斗争剧不只是“谍战剧”,它应有更广阔的天地让作家驰骋;就是“谍战剧”,也要在艺术夸张和虚构中不离原则,不违纪律,特别是秘密工作纪律,注意细节,才能有更好的“谍战剧”满足群众的艺术欣赏。

     

        读书报:有些谍战剧为了哗众取宠,瞎编胡说。您的作品,无论所说的大事细节、战略战术、人物思想感情、斗争历史背景,都合乎当年的实际情况。可是为什么书稿写成十年,一直没能出版?更无缘进入影视屏幕?

     

        马识途:他们和我追求的不一样。我不在乎能不能出版,能不能进入影视屏幕。共和国成立前我一直在隐蔽战线上做党的地下工作,忍受了很大的痛苦,做出很多牺牲,我很多好朋友都牺牲了,爱人、妹妹和妹夫也都牺牲了,我只想把这些写下来。我想写的是中国这几十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把这历史画卷刻画出来。

     

        除了我的生活和经历,我也知道中国到底经历了什么过程。整个20世纪我都经历了,这是我的幸运,能够有这样一个时代经历的、还健在的人不多。但是也不行了。我有很多好的故事,有很多这方面的思想和见地,但是我拿不出来。这些好的素材,只有随我埋在地下了。我很想把我已经准备好的像《夜谭续记》的故事讲出来,让人家拿去作为素材使用,但是现在的作家对我们那个时代的生活没有兴趣,我们那几十年的历史,不一定变成他们的创作素材。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现实。这也是应该的。过去的历史,有些人有兴趣,大多数人不一定有兴趣。所以说,我希望有人来把我的故事写成电视、电影剧本,搬上荧幕。

     

        读书报:您在《夜谭十记》中表现的体例,是极具民族形式的,但是也借鉴了外国文学体式。后来被姜文改编成电影,非常成功。

     

        马识途:我的基本思想是采取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也借鉴了西方先进的写作方法,写的是写中国的故事和人物,技法上吸收了西方我欣赏的幽默讽刺的格调。俄罗斯的契诃夫、果戈里,美国的欧·享利、马克·吐温,西班牙的塞万提斯,我都非常喜欢。

     

        姜文拍摄的《让子弹飞》,只用了我的《夜谭十记》中的一记《盗官记》的故事作为其框架,影片内容中的主题思想、人物、结构,他都根据自己的思想、理念重新作了安排,这当然是应该的,所以姜文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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