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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5月28日 星期三

    该撒手时要撒手——《警惕科学》前言

    田松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5月28日   12 版)
    《警惕科学》,田松著,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即将出版

        波士顿的冬天大雪频频,天寒地冻。图书馆里阳光明艳,温暖亮丽。忽然收到这本书的清样,意外之惊喜。

        这个文集集中编选了我反思科学、批判科学的一些文章,都是我自己写得比较认真,也比较满意的。文章完全按时间次序编排,阅读校样,如同穿越过去,与当年的自己相遇,重温思想行进的过程。

        第一篇文章写于2003年,整整十年了。差不多每一年,我都会打通一个关节,钻破一个牛角尖,留下一两篇文章。我充分地感受到了王小波所强调的思想的乐趣,也同样充分地享受了表达的乐趣。

        十年来,中国的社会现实、思想氛围和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十年前,中国社会充满着高涨的发展之声,人们不相信环境问题已经恶化到不可逆的程度,还相信发展本身可以解决环境问题;而现在,江河污染、农田毒化,雾霾频频造访、频频爆表,连呼吸都成了问题。十年前,大众媒体虽然已经接受了“双刃剑”的说法,科学依然是金光闪闪的神一般的形象;而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公然地提出“警惕科学”、“警惕科学家”。

        就如华杰所说,“科学主义是我们的缺省配置”。尤其是作为物理系的学生,更是天然的强科学主义者。所以我对科学的批判,不是对外的,而是对内的。首先不是批判别人,而是自我反省,自我批判,批判头脑深处未经思考就接受为理所当然的那些东西。

        回想起来,我对科学的价值产生怀疑,还是在1986年前后,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1998年,进入科学史和科学哲学这个领域之后,这类问题更是挥之不去。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是我专业活动的重要部分,也是回答其它问题的前提和基础。

        每个学者都面对着两个世界,一个文本的世界,一个现实的世界。在哲学界,可能大多数学者更关注文本世界,甚至很多人的学术与现实无关。我的学术进路恰恰相反。所谓不通则痛,痛则不通。我的学术,来自我对于现实世界的切肤之痛。我一面到文本中寻找理论资源,一面根据文本,以及我对世界的直接体验,建构理论。六经注我时多,我注六经时少。

        反思一旦启动,纸里包着的火就烧起来了。关于科学、技术、社会、文明与环境之间的各种关系,逐渐有了新的解读方式、新的阐释方式。对于科学的批判逐步深入,逐渐增强。十年前,在完成了我的科学史博士论文之后,我对于工业文明产生了怀疑,并逐渐走向了整体上的否定。几年前,对于科学及其技术的价值也逐渐产生了整体上的怀疑。在我看来,科学和科学共同体已经成为一种危害社会的力量。我们对科学及其技术的总体评价,需要逆转了。

        这本小书的思考过程及主要方法大致是这样的。

        《好的归科学,坏得归魔鬼》以逻辑分析加上小部分词语分析揭示了一个小秘密:隐藏在我们的意识深处的话语方式在逻辑上是不对称的。科学及科学家只接受荣誉,不接受责罚。好事儿来了说是自己的功劳,坏事儿来了说是别人的责任。比如宣称农药和化肥使地球多少人口免于饿死,被歌颂的是科学本身,而当农药与化肥导致全面的土地污染、河流污染、地下水污染之后,被批评的却是“科学技术的滥用”。这种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行径,只因顶着科学的金字招牌,人们就视而不见,不予追究。

        《中医为什么要有科学依据》首先用逻辑分析和词语分析,对“中医”、“西医”和“科学”等关键词进行梳理,同时引入话语权分析,重新解读中西医之争。为了与“科学依据”相对抗,我找到了两个新的依据:“经验依据”和“历史依据”,并把它们排在“科学依据”前面。此后,“历史依据”上升为我的方法——任何问题,都不妨把它放到历史之中,在长时段下加以考察。这个方法直接受到了董光璧先生的启发,并从人类学中获得了确证。这个方法在本书后面的文章中一直贯穿下来,并逐渐深入。

        《人这种动物为什么要喝牛那种动物的奶》是我在2007年春节前完成的,当时我在伯克利访学,我曾把此文作为礼物,群发给国内的朋友们。这篇文章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最初,我只想写个三四千字的轻松文章,没想到越写越长,牵涉的问题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当我把大型奶业公司这个利益因素挖出来的时候,顿时感到天清气爽,一个大牛角尖被钻破了。此后,“资本(立场)分析”也成为我的常规方法之一。

        这是我在这本书里最得意的部分。这篇文章综合了多种方法、多种手段。学科上,动用了科学哲学、人类学和科学知识社会学;方法上,采用了逻辑分析、词语分析、历史分析、立场分析;在文体上,有学术讨论,有科学普及,甚至还有文学——文章中煞有介事的万灵丹,完全是我虚构的。到后来,写作快感滚滚而来,不能自抑。

        我一直有一种想法,超越学科界限,对我们当下的生活有一个宏观的全面的描述。这篇文章部分满足了这个愿望。在很大意义上,牛奶可以作为所有工业化产品的代表。通过牛奶这个案例,可以看到一个工业化产品进入一个社会,从无到有、从意识形态产品到实体产品的过程,看到其中科学、技术、资本、社会政策与生态环境的关系。同样,通过考察牛奶从生产到消费的各个环节,从草场、奶牛、奶农、奶业公司到最终消费者,也可以对一切工业化产品从原料、生产、运输、消费,最终变成垃圾的全部过程,有一个整体的认识。这就是工业文明存在方式和运行方式。

        《我们就是不需要蛋白质》紧接牛奶一文,延续、扩展前面的方法,将营养学作为分析和批判对象,通过对工业化食品的考察,讨论了科学、技术、资本、产业、社会政策等元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也讨论了工业文明对我们深层的意识形态的建构。这篇文章完成之后,我对于机械自然观的认识迅速清晰。这是我当下比较常用的一个概念,是我当下的主要批判对象。机械自然观是比科学主义藏得更深的缺省配置。这个概念对于工业文明中的诸多现象具有很好的解释力。

        《天行有常,逆之不祥》和《太阳之光还是炼狱之火》是两篇结构相似的文章,在理论上没有多少突破,相当于把前面各篇文章对于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批判,再一次应用到转基因和核电站这两个具体问题上来。其中相对新的内容是,提出了科学和科学共同体在工业社会中的角色和功能的问题。后面的文章对这两个问题给予了相对系统、完整的回答。

        最后,《警惕科学》作为全书的结论,收官。这是我第一篇对于科学及其技术加以全面否定的文章。由于立论过于强悍,写了很长时间。文章讨论了数理科学、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以及环境问题之间的深层关联,分析了当下社会中几个关于科学的流俗之见。指出,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从来没有被新的技术消除过,而基于数理科学的新技术,必然会导致更严重的“负面效应”。“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不是暂时的,而是长期的;不是局部性的,而是全局性的;不是可以避免、可以解决的,而是内在于工业文明的。

        我们这个世界在工业文明的道路上又奔跑了十年。我从初入行的博士毕业生,变成了一位准资深教师。我总是很不幸地看到,我的悲观预言在逐一应验。2009年,垃圾问题在中国全面爆发,从此长驻报纸版面;2013年,雾霾降临北京,覆盖中国,挥之不去。在全球化的时代,不存在局域性的生态事件。所有的局域事件,都将变成全球性的事件。

        所有这些,都是生态系统全面崩溃的前兆。这是工业文明内在的问题,也是科学及其技术全面应用的必然结果。大限将至,人类需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样发展,而是怎么样停下来;不是继续攫取,而是学会放弃。

        该撒手时,要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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