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览龚延明、祖慧编撰的《宋登科记考》,在南宋理宗朝的进士名单中看到两个熟悉的姓名:文天祥和留梦炎。留梦炎,衢州西安(今浙江衢州)人,理宗淳祐四年(1244)状元及第。文天祥,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理宗宝祐四年(1256)状元及第,陆秀夫、谢枋得是其同榜进士。文、留二人都是状元出身,都担任过宰相,但他们在历史舞台上的表现则天差地别。在川剧《柴市节》中,他俩正是一正一反的两个主要角色。文、留二人入仕的时代,南宋皇朝已陷入风雨飘摇的危险境地。蒙古大军连年南侵,于咸淳九年(1273)攻陷襄阳,德祐元年(1275)攻陷建康府,随即进逼临安。次年,宋恭帝出降。祥兴二年(1279),元军攻陷崖山,南宋灭亡。在这个天翻地覆的动乱时代里,文天祥奉诏勤王,临危受命,转战各地,出生入死,他在《指南录后序》中沉痛地回忆说:“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这段文字向为后人传诵,其实在文天祥写成此文之后,他还遭遇了更加惨痛的经历:屡败屡战,家破人亡,最终兵败被俘,押至燕京,囚禁三年后慷慨就义。那么,留梦炎的表现如何呢?此人生性奸诈,善于见风使舵。入
仕后历任宗正少卿、秘阁修撰、吏部右侍郎等职。德祐元年,留梦炎被拜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总督诸路军马。此时元军兵临城下,南宋皇朝岌岌可危,在这个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留梦炎竟然弃位而逃,朝廷召之不应。次年,元军攻陷衢州、婺州等地,南宋军民尚在浴血抵抗,留梦炎却公然降元,随即北入大都,任礼部尚书、翰林承旨,最后官至丞相,苟活到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方死。留梦炎在宋、元两朝都官至宰相,但生平乏善可陈,以至于《宋史》、《元史》中都没有为他立传。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留梦炎最重要的事迹就是自己屈膝降敌后不遗余力地劝他人降元。据《续资治通鉴》等书记载,文天祥被俘至大都后,留梦炎曾前往劝降,遭到文天祥的唾骂。后来王积翁、谢昌元等十余位降臣要想联名请求元帝释放文天祥为道士,留梦炎坚决反对,说:“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留梦炎还写信劝降谢枋得,遭到谢的断然拒绝。谢枋得被押解到大都后绝食求死,留梦炎竟然让医生将粥汤搀杂在药中给谢服用。谢枋得大怒,掷之于地。此外,留梦炎还曾向牟应龙等人进行过劝降活动。留梦炎如此煞费苦心地劝人降元,既是向新朝献媚,也是拖人下水来掩盖自身的可耻行径。他最希望南宋群臣都像他一样丧失气节,觍颜事敌,他就可以混迹其中,不至于受人唾骂了。
事与愿违,留梦炎的企图未能实现。首先,文天祥、谢枋得等人坚决不受其蛊惑。文天祥有一首题作《为或人赋》的诗:“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后人认为此诗乃讥刺留梦炎者,甚确。颈联分别用江总与褚彦回的典故:江总,南朝文人,十八岁即仕于梁。后遭侯景之乱而流离在外多年,至陈文帝天嘉四年(563)得还建康,时年四十四岁。故杜甫《晚行口号》诗云:“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褚公指南朝大臣彦回,曾帮助萧道成篡宋,而袁粲则因反对篡宋而被杀,当时民谣说:“宁为袁粲死,不作彦回生。”后来徐孝嗣欲助萧鸾除去郁林王,乐预即用褚彦回作为反面例子来劝阻之:“人笑褚公,至今齿冷。”所以此联大意即谓留梦炎虽以早致富贵自夸,但他事君不忠,终将为人耻笑。尾联则直接谴责留梦炎失节降敌,无颜再见家乡父老。谢枋得则先在答覆留梦炎劝其降元的信中严词驳斥,又在留梦炎偷进粥汤后怒斥曰:“吾欲死,汝乃欲生我邪!”其次,后人并未宽恕或遗忘留梦炎卖国求荣的无耻行径。据清初来集之《樵书》卷九记载,“(明人)孔公天胤曰:‘两浙有梦炎,两浙之羞也。’盖梦炎衢州人,与天祥俱宋状元,而不同如此。历明朝数百年,凡留氏子孙赴考,责令书一呈结曰:‘并非留梦炎子孙。’方许入试。”留梦炎终于以汉奸之名遗臭万年。南宋虽然灭亡了,但南宋军民抵抗外侮、坚贞不屈的精神则永垂青史。当时蒙古铁骑横扫亚欧,所向披靡,却在侵宋的战争中遇到最坚决的抵抗。合州的钓鱼城坚守三十多年,襄樊也坚守六年,其英勇壮烈之程度,惊天地,泣鬼神。到了最后,陆秀夫在崖山背负帝昺蹈海殉国,文天祥在燕京街头从容就义,两位同榜的进士一南一北,为大宋王朝画上了光荣的句号。正如文天祥诗所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生是短暂的,国家、民族的命运也是有兴有亡,然而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却是万古长存,弥足珍贵的。祥兴二年(1279)十月,当文天祥被元军押解北上时,太学生王炎午作《生祭文丞相文》放在文天祥将要经过的路上,劝其殉国。及至文天祥被囚燕京狱中,南宋的宫廷琴师汪元量前往探望,作《妾薄命呈文山道人》,以“君当立高节,杀身以为忠”的句子勉励文天祥尽义。可见当时非但文天祥等民族英雄以慷慨捐躯的壮烈行为来维护民族气节,一些未沾朝廷命禄的人士也以鼓励烈士捐躯的举动来养护这种精神。可是留梦炎身为南宋的状元、宰相,却恬不知耻地竭力劝诱他人屈膝投降,一心要想把别人拖下泥潭,来败坏他人的气节,这是留梦炎比降元更为深重的罪孽。
文天祥与留梦炎同为南宋末年的状元,其人生轨迹却南辕北辙,可见与任何特定人群一样,状元也是良莠不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