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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8月07日 星期三

    重译李清照词《如梦令》

    谷羽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8月07日   19 版)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词《如梦令》,自宋朝流传至今,不知倾倒了多少诗歌痴迷者,“绿肥红瘦”四个字,让多少诗人叹服,让多少骚客汗颜,纵有诗笔,难以企及!

        我相信这首词会吸引很多外国的翻译家,“绿肥红瘦”该如何翻译?这既让他们迷恋,又让他们面临艰巨的挑战,料旬月踟蹰,难以落笔。

        我看到这首词的第一个俄文译本,出自汉学家巴斯曼诺夫(1918—2006)之手,收在《聚散集——1至20世纪中国女诗人抒情诗选》中。巴斯曼诺夫是职业外交官,在中国工作将近二十年,业余翻译中国诗歌,是公认的杰出汉学家。

        可惜,他翻译的李清照《如梦令》,不尽人意,理解与表达都存在可商榷之处。他的译文逐词逐句回译成汉语如下:

        今天夜里天气不好,

        风雨把窗户敲击。

        我在嘈杂声中沉睡,

        始终没有消除醉意。

        脚步声,窗帘沙沙响。

        房间里透进了光亮……

        我问:“海棠怎么样?

        是不是夜里花已凋零?

        莫非它

        还像从前?

        莫非

        没有凋残?”

        “不,它红色更少,

        绿色更浓了。”

        巴斯曼诺夫主观地认为,《如梦令》形式接近俄语诗歌“罗曼司”,因此凡是遇见《如梦令》这一词牌,他就译成十四行的“罗曼司”。汉语古诗词多使用单音节词,字句凝练,内涵丰富,而俄语词以双音节和多音节词为主,遇到汉语古诗词,字简义繁,让翻译家感到十分棘手。通常,他们都用双音节或三音节的音步对应一个汉字,把一行译成两行。依据这种惯例,《如梦令》可以译成十二行。但是巴斯曼诺夫把它扩展到十四行,就难免会出现原作没有、译者凭想象增加的词句。“脚步声,窗帘沙沙响。/房间里透进了光亮……”就属于这种情况。

        这首词的译文最大的失误在于译者没有弄明白作品中的对话。问话的是女主人,或者说抒情女主人公,回答“海棠依旧”的是“卷帘人”,是侍女,而“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是女主人公责备卷帘人说的话。在巴斯曼诺夫笔下,反倒是侍女说出了“绿肥红瘦”,这就是他所翻译的:“不,它红色更少,/绿色更浓了。”遗憾的是这种译法违背了原作的意蕴,让人感到啼笑皆非。

        俄罗斯著名汉学家缅什科夫(1926—2005),汉语名字叫孟列夫,曾翻译过《西厢记》、《红楼梦诗词》和大量的汉语诗歌,在诗词翻译方面具有深厚的造诣和丰富的经验。他在《清流集——唐诗选集》序言中有一段话说得十分精辟,不妨引用如下:

        用俄语的一个音步对应地翻译汉语诗的一个音节就成了翻译中国诗歌得到公认的法则。这一方法有助于解决用俄语翻译汉语诗的难题,汉语诗由于体裁不同诗行多变,“诗”的诗行工整,而“词”和“曲”则诗行长短不一。翻译诗行整齐的汉语诗,如果严格遵循上述方法,译出来的俄语诗行自然是音步整齐的诗句,翻译诗行富于变化的“词”和“曲”,如果能运用这种方法,肯定能得到与原作诗行长短相近的译作。读者比较南唐后主李煜(10世纪末)和女诗人李清照(12世纪)用同一词牌写的不同作品,就可以发现这种方法的特点。遵循“诗行相等”的译法,似乎还有助于深入理解两位诗人抒写心情的相似性。有件有意思的事值得一提,我和列·艾德林对于这一翻译法则的见解一致,他所翻译白居易(9世纪初)的词《忆江南》,跟我翻译的李煜用同一词牌写成的词诗行的排列方式居然完全一样。然而,有的译者却对这种译法不以为然,比如说,伊·戈鲁别夫翻译的同一词牌、并列排在一起的两首词(他把“词”称为“罗曼司”),诗行长短排列居然完全不同。

        我认为巴斯曼诺夫跟伊·戈鲁别夫一样,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即把主观的想象强加于原作,戈鲁别夫用“罗曼司”翻译《忆江南》,巴斯曼诺夫则套用“罗曼司”翻译《如梦令》。他们不是以原作为主,尽力寻找贴近原作的译文形式,而是先入为主地找到一种形式,然后进行翻译,难免会有出入。

        我一直想找一位喜欢李清照词的俄罗斯汉学家,建议他重新翻译李清照的《如梦令》,没有想到自己翻译俄罗斯当代诗人谢达科娃的组诗《中国行》,居然带来了这样的机遇。

        2010年,组诗《中国行》在上海《外国文艺》上发表,后来我把译文寄给谢达科娃,诗人找她懂汉语的朋友娜塔丽娅·切尔内什校对审阅,并提出修改意见,从此我跟切尔内什建立了联系。她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汉语四年,现在大学教汉语,喜欢诗歌,尤其推崇李清照,她原先翻译过李清照另一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我建议她重译《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不久她寄来了自己的译文。我对照原作,提出修改意见,并问她为什么把“海棠花”(бегония)译成“苹果花”(яблоня)。她回信说,бегония是室内养的花,(我明白了那是“秋海棠”),而室外的树,只能说яблоня,还给我寄来了一张“苹果花”的照片,我一看,果然是我们所说的“海棠”。

        切尔内什认为,译诗应尽力贴近原作,原词六行,她也译成了六行:

        Вчерашней ночью лился дождь, метался ветер,

        Глубокий сон не растворил следы вина.

        Спросить хочу у той, что поднимает занавеси,

        Но та ответила, что яблоня такая, как была.

        Не знает и не ведает?

        Должно быть, та зелень красные цветы не сберегла.

        回译成汉语如下:

        昨天夜里雨水倾泻,狂风漫卷,

        深沉的睡眠却消除不了醉意。

        我想问卷起帘笼的侍女,

        她却回答,海棠依如昨日。

        你知道吗?晓得吗?

        绿意更浓,红花已经消失。

        切尔内什采用抑扬格ямб 翻译李清照词《如梦令》,偶行押韵:вина,была,сберегла。我觉得译得好,形神兼备,兼顾到词语、形象、音韵的传达与再现,与巴斯曼诺夫的译文相比,显然更简练,更接近原作。

        切尔内什来信说她要继续翻译李清照的词,每译完两三篇,就寄给我征求意见。我很高兴读她的译作,也坦诚地谈出自己的看法,并力所能及找一些赏析文章寄给她,供她在翻译过程中参考。我期待着,或许有一天她翻译的李清照词能够出版,看到译者的名字是娜塔丽娅·切尔内什,我会非常开心。

        娜塔丽娅·切尔内什也有汉语名字:李亚杰。跟李清照姓一个姓,足见她发自内心地喜欢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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