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是我从上高中起就憧憬向往已久的未来,并做了许多考大学的充分准备。1942年,高中毕业,就面临择校的问题。当时正处在日寇占领时期,京津地区比较有名的大学是北京大学、燕京大学和辅仁大学。北大虽是老字号,但是日伪直接管理的学校,不甘心报考。燕京大学是英、美系统的大学,已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随时将面临被封闭接收的噩运。只有辅仁大学,虽校龄很短,但因是德国教会主政,而德国是轴心国之一,日寇因同盟关系,不得不在形式上宽松些。许多著名老师也多齐集辅仁,因此成为大多数青年学子报考的焦点。我就是这年秋季考入辅仁,实现大学梦的一员。
我进入的辅仁大学,校龄只有二十几年,为什么会成为名校?主要原因,一是当时的时代背景。二是特别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不以校园宏伟称胜,而是广集人才,集中若干未能脱身敌占区羁绊的饱学之士。加以当时主持校务的陈垣校长交游甚广,诚邀诸多知名学者来校任教。即就文史方面而言,如余嘉锡、高步瀛、张星烺、朱师辙等老一辈的学者,还有很强的中年学者群体,如余逊、赵光贤、陆宗达、周祖谟、柴德赓、启功等先生,形成一支学术水平相当高的教师队伍。有名师就支撑一所名校,这在几十年后所显现的事实,就充分证明为什么建校不过二十几年,就能与当时几所名校争胜,并能蜚声于后来的办学诀窍。也证实后来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所说,名校不是靠大楼,而是靠大师(大意),确是至理名言。
辅仁的名师队伍不是一种陈设,不是虚用名义以广招徕,更不是利益交换那种名誉、客座之类,而是实职人员,是亲临教学第一线的老师。陈垣老师以身作则,不仅亲任校长,抵挡内外各方的众多事务,还像其他单纯担任教学的老师承担同样的工作量,开设《中国史学名著评论》、《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史源学实习》等打基础的课程。另外还主持全校的《大一国文》工作,其负担沉重可知。张星烺老师除了担任历史学系主任,中国通史系列分段讲授课程中的秦以前史、宋辽金元史外,还开设《中西交通史》。
这些名师不但认真教好书外,还在课外做了许多令人感动的育人示范。他们都是学术素养甚深的名师。但从无一人自命为大师而表现傲慢,对学生循循善诱,启发你如何走学术之路。他们都承担教学与辅导工作,亲自改学生作业与笔记,发还时同学间争相参读老师的批语。张星烺先生因方言较重,语速过快,所以写了很详细的讲义发给学生,以解决复习困难。陈垣老师每次布置作业,都与学生同作,并与学生作业共同张贴在课堂上,相互评论,批改作业细到改正错字。有一次我随意把“本”字一竖写成带钩的样子,陈老师在字旁画了一个大叉,在眉批上写了“本无钩”,次日又召我到办公室,为我讲了为什么不带钩的道理,使我终身难忘,竭力注意写错字的事。
我的校园生活很简单,四年修业期间,我过着三角形模式的生活。每天从宿舍到课堂,再到图书馆,再回宿舍。每天二十四小时也是三角形模式。三分之一在课堂(听课、整理笔记、写作业),三分之一在校内外图书馆(读书,查核课堂笔记中引用的原著博涉有关图籍,储存和积累资料),三分之一在宿舍(休息、睡眠)。四年的刻板生活,没有感到枯燥。认真听课,广泛阅读,心无旁鹜,却为我奠定了今后学术道路的坚实基础。我感谢辅仁,我更感念老师们的浇灌、培育。
辅仁四年,时间虽短,受益无穷。面对现状,得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