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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4月10日 星期三

    经典新读

    《我们》的其他读法

    刘文飞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4月10日   11 版)

        上班途中,坐在北京地铁上读漓江出版社新出的《我们》([俄]扎米亚金著,殷杲译,2013年2月版)。我读到:“每天早晨,同一时刻,成百万个我们像六轮机一样精确地同时醒来。同一时刻,成百万个我们像一个人一样开始工作;然后,成百万个我们像一个人一样,又在同一时刻结束工作。同一秒钟,由时间表指导着,一百万只手被联并进一个单一的身体,……”(《笔记之二》)放下书来环顾四周,只见车厢里挤满“我们”,我便觉得其中一定有与我“同时醒来”的人,又见“我们”几乎全都在看手机,一模一样的新闻或一模一样的游戏……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对于《我们》可能一直存在着一种有意的误读。

        《我们》无疑是一部反乌托邦小说,但问题在于,乌托邦不仅是政治的和社会的,而且也可能是经济的、技术的,甚或物质的。在《我们》中,“大恩主”(小说中译为“无所不能者”)的专制若隐若现,而机器的暴力却无处不在。作为技术专制之基础和手段的机器,其实也和任何一种图腾一样是我们自己想象、设计并制造出来,然后再被我们心甘情愿(或并不十分心甘情愿地)地膜拜着,臣服着。在小说中的联众国,建筑物是“永久玻璃”,一切运动和活动都呈现为“机械芭蕾”,灵感是“一种已经灭绝的癫痫症”,“一千年前的人类”(小说情节发生在距扎米亚金写作年代的一千年之后)被视为“野人”,一堵“绿墙”将两个世界分割开来:“直到绿墙全部竣工,人类才正式摆脱原始人的身份;这堵墙使我们机器般完美的世界和非理性、丑陋的树木、鸟类和野兽的世界分离……”(《笔记之十七》)在这个技术伊甸园里,人们“用数学作曲”,使用“音乐生产机”和“人造和声”;将人们隔离开来的是“电流篱笆”和“高压电墙”,惩处异端的手段是“电流鞭”和“气钟罩”;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心脏不过是一个“泵”,手也只是一个“仪器”。于是,“我观察着典型的泰罗体制中的工人们如何弯下腰、直起身、灵活地转身,像一个巨大发动机里的杠杆一样有规律地操作。……一切都仿佛溶为一体:像人一样的机器和像机器一样的人。”(《笔记之十五》)那些最终被摘除了想象力的人,再被称之为“人”便不恰当了,“这些不如说是装着大轮子的钢铁机器人,靠某种看不到的机制驱动。他们不是人,只是一种有点像人的机器”。(《笔记之三十二》)值得注意的是,联众国里秘密兴起的那场“革命”,其口号竟然是:“打倒机器,打倒手术!”

        自扎米亚金写作《我们》的20世纪20年代以来,人类的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航天、生物、机器人等领域的成就或许早已超越扎米亚金的想象,但是,人类在技术时代所面临的窘境,即趋同性,或曰个性的丧失,却没有逃过先知扎米亚金的预见和预言。时至今日,无论个人还是集体,已经无人能离开电脑和网络,更可怕的是,我们居然对这种物质和技术的专制不再抱有任何警惕也不再反感了。扎米亚金在《我们》中所描绘的技术专制下人的异化,正在我们身边迅速变为现实。

        《我们》写于1920年,当时虽未公开发表,却如扎米亚金所言,在数十年里都“始终是苏维埃批评的主要靶子”。西方顺势拿过这一立场,竭力突出扎米亚金及其《我们》的反乌托邦色彩,在《我们》的英文版于1924年在纽约出版之后,尤其是在东西方“冷战”全面展开之后,西方对于《我们》之讽喻功能及其“现实意义”的鼓吹就更加甚嚣尘上了。《我们》当中确实不难读出集体对于个体、“我们”对于“我”的专制,但问题是这种专制不与某一特定的政治制度形成唯一关联,对个性、自由和异端的压制和迫害,除了政治领域之外,人类历史上在思想、宗教、技术等等上面从未有过消停。

        扎米亚金并非一位意识形态斗士,这一点我们从他的传记史实中可略见一斑。1929年6月因《我们》在境外发表受到大规模抨击后,他愤而退出苏联作家协会,在高尔基授意下直接致信斯大林请求出国,结果奇迹般地获得批准,但在侨居巴黎期间他却拒绝一切反苏活动。这位在国内绰号“英国人”的西方化作家,到了西欧之后却坚决不接受“俄国侨民作家”之称谓,反而于1934年重新加入苏联作家协会,并以苏联作家代表团成员的资格出席了世界捍卫文化反法西斯大会。扎米亚金的所作所为提醒我们仅在意识形态层面对《我们》评头论足,或许会妨碍我们进一步理解这部小说杰作的丰富内涵和复杂蕴意。扎米亚金在《我们》中试图诉诸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十月革命后的苏联现实,而更可能是人类当下和未来的共同处境。人们不能靠乌托邦生活,人们的生活也不能完全没有乌托邦。人们常说,《我们》写的是“变成了现实的未来”,我们也可以说它指向的是“始终作为现实存在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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