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丹阳著《琼脂天香》是一部系统全面研究海南沉香的专著,内容涉及海南沉香原产地的自然环境,沉香木植物的种属、生长、结香过程,以及沉香原料的药用价值、香材价值、品质分类与鉴定等科学知识等方面。在描绘对我国熏香文化的历史演进时,穿插了许多妙趣横生的品香、斗香以及采香的小故事;并对部分国内外其他著名香料,如越南沉香、檀香、麝香等,也做了言简意赅的介绍。
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配有两百多幅清晰度很高且精美绝伦的沉香插图,从香材原木到难得一见的古董,向读者展示了沉香养目怡神、宝蕴金辉的神奇特质;为了更好地展现沉香的形色之美,该书的装帧设计特别采用了从日本进口的E超感纸,其独特的亚光效果,将沉香华美含蓄的特征衬托得恰到好处。因为有了图片,读者才能对沉香这种神秘、优雅的香料形成感性、直观的认识。
在我国传统的熏香文化里,历来是重在明火观烟,暗焙观味,沉香的雕刻艺术品相对少的多。《琼脂天香》中的大部分图片展示了沉香的天然形态,而雕饰物件儿粗略统计下来不足五分之一,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延续了我国熏香文化的悠久传统。但它并不是简单地复制传统的重味不重色的鉴赏传统,而是结合当代人的审美趣味又有所发展,有所创新。
宋代洪刍所著《香谱》中记载陈后主喜欢自制一种“帐中香”,这是以丁香、沉香、檀香及麝香各一两,甲香三两,将它们细细研磨,再取鹅梨汁蒸干焚之而成的一种妙香。据说这种“帐中香”遇到人的汗气就变成一种甜香。可见传统熏香文化中沉香原材的造型是不被古人重视的,不管是在香炉里焙烤、焚烧,还是制成香囊、香袋,沉香原材都要经过切碎、研磨等工艺处理,品评主要还是取其“味”,而“色”的表现要依托于香炉、香袋等手工艺制品。这就是导致古代沉香雕饰物件儿不多的主要因素。
《琼脂天香》中为数不多的沉香雕刻主要表现为笔筒、山子、罗汉、如意等摆件玩物。令人过目不忘的是一幅《沉香木雕刻冬笋》,它利用沉香原材的天然纹理,把一支冬笋嫩芽刻画得饱满鲜脆,栩栩如生,刀法精湛、不露雕琢痕迹。这件作品最绝的妙处是依托于香材自身的纹理特点,恰到好处的表现了冬笋的形态特征。这种表现手法与根雕艺术极为相似:首先要材料与主题在似与不似之间,雕刻家才能展开想象,随类赋彩。尽管沉香雕件从题材、刀法来看不在更多见的木雕、竹雕之上,但它们在大自然无意识创造的基础上增加了人文的因素,于材质的高贵中蕴涵了“人和”的灵气和时代文化价值,丰富了原材的外在美,也极大地拓展了它所蕴含的内在气韵。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交通畅达,20世纪初东西方文化发生激巨的碰撞、交流,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审美体验都发生了重大转变。物象、情绪的抽象表达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古人绘画创作的笔墨变化,对点线面的经营结构,墨色层次的浓淡掌握等创作方法中,其实都包含了抽象审美。只不过是用二维的手段来表现一段三维的世界。而中国画更是利用多点透视的方法,在意境中引入时间这一维度。可见艺术创作的手段是抽象的,只不过古代普通读者的欣赏习惯是“一山、一水、一石、一木”的具象情景。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波洛克在向记者解释他的滴流画法时说,这并不是我的创举,东方的艺术家早就这样画了。所以说西方的抽象美学源头是追溯自东方古典艺术的,反过来,西方抽象美学又影响了当代读者的审美取向。让我们也开始接受“看不懂”的艺术品了。
沉香原材的肌理、斑纹自身具有很高的抽象审美价值,这一点与我国传统水墨画所具备的抽象元素是暗合的。体、面是物体在自然界中的主要存在形式,因为只有体、面才能占据空间,而点、线是从体、面中提炼出来的,也就是说点、线相对于面更抽象。《琼脂天香》中大量的沉香原材都体现出了这种点、线、面结合的抽象美学:一组黑奇楠香,金丝般的纹理错落有致,颜色浓淡不一,舒展的线条宛如山水画中的粼粼波光;一块海南老铁头沉香,造型神似花石纲里的奇石,香材上若隐若现的木斑又很像国画的皴法;一幅《海南糖结奇楠香》图中,造型圆厚润泽如同璞玉的奇楠香料,质地醇厚,在黑色背景下,闪烁着外星陨石般的奇异光泽,香料上均匀分布的暗黑、金彩斑纹好像鹧鸪的羽翅,虽然无缘体会其味,早已先迷醉于其形。与奇石类似,沉香的造型也是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奇石欣赏还是要从纹理中人为的提炼出一个诸如太白望月的“象”,才会引发观者的通感。而沉香的造型欣赏纯粹围绕着自身的万千气象,无论纹理色泽的细密、疏阔,还是丰腴、枯寒都为读者带来无穷玩味。
张丹阳的《琼脂天香》揭示出:正是由于当代审美的转变与沉香自身独特品质的结合,改变了古代熏香文化重味不重色的传统,也使沉香原材摆脱了香炉等附属装饰成为独立的艺术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