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难用一段简洁准确的文字全面地概括肖复兴。但他无疑是勤奋的多面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甚至剧本均有涉猎并有所成就,仅今年就有13本书出版。自然,这其中包括6本旧作再版,这恰恰说明他的作品不仅题材广泛,并经受了时间的检验,受到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喜爱。
从最初的《早恋》、《我们曾经相爱》到最近发表于《上海文学》的中篇《丽人行》,展示了肖复兴对于虚构题材游刃有余的驾驭能力,而他的散文朴实隽永,被收入多种教材,甚至入选加拿大大学中文教材;使命感和责任感在肖复兴的作品中更是一脉相承,比如获全国第二届、第三届优秀报告文学奖的《海河边的一间小屋》、《生当作人杰》,比如他为正在消失中的老北京“咏叹”的《蓝调城南》……在《底层的叩问》中,《房价为何居高不下》、《我们还敢吃什么》、《是谁在盘剥的哥的生命》等一篇篇文章,皆来自肖复兴对生活的独到观察,来自他对社会现象的深刻剖析和反思,更来自他对底层弱势群体的同情与悲悯。
读书报:北大荒插队6年,对您的人生有怎样的影响?《绝唱老三届》最初写于1987年,修订版有哪些方面的补充?在知青上山下乡四十五周年之际,这些作品的重新推出有何意义(包括诗集)?
肖复兴:《绝唱老三届》最初写于1987年,1988年初版于安徽文艺出版社和人民日报出版社,并连续三次再版。这部书原来写的大多是在上山下乡运动中分赴全国各地的知青在乡村的生命、情感与命运,以及知青大返城初期的生活境遇。新版补充的是知青大返城即1979年后这三十余年跌宕起伏的生活际遇与命运。
至于修订版的意义,包括今年出的《北国记忆》和再版的《黑白记忆》两本书,这三本书一起出,在我看来,都是想在知青上山下乡四十五周年的时候,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知青——赋于共和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这一代人鲜活的生命,而不止于成为历史的标本,或仅仅停留在发黄的老照片上,或者过于戏剧化地演绎为电视剧。它让我想起了人生惟有一次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想起并反思历史长河中那个独一无二却已经渐行渐远的时代。
特别是新补充的知青返城这20余年,这一代人经历了共和国在向现代化进程中深化改革而充满矛盾、动荡、艰苦的成长日子。我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走进记忆的深处,也走进现实的前沿,不回避历史、现在和知青的内心,为这一代人立传,因写他们其实就是写我自己。
读书报:您的古体诗集《北国记忆——北大荒三百首》刚刚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三百首全部是五言律诗。以前你出版过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集,是什么一种原因让您想起写这样一本“北大荒三百首”呢?
肖复兴:自从退休之后,我重新迷上了古诗,从那些经过了时间淘洗的经典诗句中,体会到中国文字的独到之处,其字与字和词与词之间微妙的变化和韵味,真的是只有中国文字才拥有。完全靠符号支撑起来的西洋文字,难以品味得到;如今大多过眼烟云的即时性文字,乃至一些粗鄙的文字,在这样的令人叹为观止和心醉神往的文字面前,更是相形见绌。古典常常是我自己需要补充和汲取的最好营养。闲来无事,有两套书一直如影相随陪伴我,一是放翁的《剑南诗稿》,一是浦起龙点注的《读杜心解》。心有所动,手有所痒,便也如描红模子一样,学着写一点儿。
读书报:为什么您写的全部都是关于北大荒呢?
肖复兴:毕竟我的青春岁月在那里。也许,写写北大荒,写写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这一代人,还是有意义的。在时代的动荡变迁和残酷的生存现实之中,渐渐变老的这一代人,北大荒,冷暖自知,苦乐相依,只能在遥远的记忆中。偌大的物质与精神的磨折和失落,磨钝了青春的韵律,搅乱了人生的章法,甚至失去了生活的韵脚。能够寸心未与年俱老,努力保持一份诗情,是我自己的,也是这一代人一点希望的寄托和慰藉吧。
读书报:“肖复兴音乐文集”将由学林出版社推出,您的散文作品《我有箫心吹不得》也将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肖复兴:关于《肖复兴音乐文集》,分为古典卷、摇滚卷和现代卷三卷。是我这些年所写的关于音乐随笔的一个精选本。今年我将《音乐欣赏十五讲》进行了补充修订,出了新版。
之所以22年我坚持写了这么多音乐笔记,原因在于我童年时格外喜欢音乐,笛子、二胡和阮都学过,只是那时家庭生活拮据而与音乐失之交臂;同时也在于,我始终认为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艺术,都应该向往音乐的境界,所有音乐都指向心灵的深处。音乐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泛宗教。我更要感谢音乐对我人生的救赎,对我心灵的滋润。
读书报:您还获得过“首届全国中小学生最喜爱的十大当代作家”称号,听说您有30多篇作品入选人教、苏教和上海、语文、北京版等大、中、小学课本?能否谈谈您对当下语文教育的看法?
肖复兴:因为我当过大中小学的老师,所以对教育一直关心。目前在教育体制和高考指挥棒的压力之下,语文教学的问题确实比较大,一是教学本身包括教学思想和方法,一是师资水平都存在问题。我想起教我的小学和中学的语文教师,水平都要比现在的高,对我的帮助和影响至今犹存。
这些问题具体表现在阅读和作文上。关于作文,几乎完全是对付考试特别是高考(我看了今年全国很多城市的高考作文高分和满分的作文,说实话,很失望,不少是大话和空话,是事先准备好的古今中外名人的材料的罗织),而基本剔除了学生的真情实感。在我们看来,这是语文教育的本末倒置,是作文教学的倒退,因为还不如我读中学的时候。我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几乎每一篇作文都有老师密密麻麻的批改。我读中学获奖的那20篇作文,叶圣陶老先生一一作了逐字逐句的修改。
前者,教学的理念出了问题;后者,缺乏具体的操作。所以我说,作文教学,如今是大踏步的倒退。
现在新课标阅读书目制定得过于庞杂,基本上是茄子葫芦一起数,让孩子无从下手;老师只是把书名抛给孩子,具体指导不够。这样两点问题叠加,孩子阅读的兴趣越来越少。阅读,直接关系语文水平的提高。过去讲究语文教学是读写听说四大能力,读是放在第一位的。
读书报:您的“青春梦幻三部曲”曾经风靡校园,《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也由天天出版社出版。您觉得当年写的中学生,现在的孩子会喜欢看吗?
肖复兴:长篇小说“青春三部曲”是我1986年至1990年写的。今年,《青春梦幻曲——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旗下的天天出版社再版,《早恋》和《青春奏鸣曲》明年将分别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和明天出版社再版。我也曾经问过出版社,毕竟是20多年前的东西,会不会有点儿老掉牙了?他们进行过调查,说有这样两种读者需要读,一是80年代曾经在中学时读过这三部曲的人,现在怀旧,还想再看;一是现在的中学生,听说过这样的三部曲,好奇,想看看他们的父母当年读中学时是怎么一回事。我想,故事的背景不一样了,处理问题的方法不一样了,但青春的内容和姿态是永远相同的,青春的情感和心理是永远相似的,尤其是那种流逝的美好青春的怅惘,是所有经历过青春的人们的共同财富。所以,去年反映90年代中学生生活的台湾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才那样受欢迎吧。这不是说我的小说写得好,是这样的小说写的人少。
读书报:您是一个多面手,不仅有长篇小说《我们曾经相爱》《早恋》产生过巨大影响,报告文学《海河边的一间小屋》《生当作人杰》也获得过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肖复兴散文100篇》等也是一版再版。您是从哪年开始写作的?写作这么多年,可否为自己的创作做个阶段式的总结?
肖复兴:我的写作从北大荒开始,1971年的冬天,我在一个猪号里喂猪,那一个冬天,我写了十篇散文,曾经寄给了叶至善先生,他像他父亲叶圣陶先生一样,逐字逐句为这十篇进行了认真而细致的修改。第二年,我拿出了其中一篇《照相》,发表在刚刚复刊的《北方文学》的第一期上。从那时开始,写了41年。进步有一些,但也不大。我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作家,我只是喜欢文学,喜欢写作,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如果有一天没有稿费,你还会继续写作吗?我自己回答自己:会的,还会,因为写作带给我快乐,除了写东西,我别的方面一无所长。
在尝试了小说、报告文学、剧本等多种体裁的写作之后,如今,我更喜欢写作散文和古体诗,也企图写作一本关于老北京文化,和关于孙犁先生的文本艺术与思想理论方面的书。研究理论,可以加强并提高我的修养,让自己多读一些书,让自己的文字能够厚重一些,也让自己晚年的脑子多活动一些。
■本报记者 舒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