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域外珍善汉籍的流传图史

    几年前，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中心的几位同事，选定了一个科研题目——到美国调查国会图书馆以及六所高校图书馆馆藏的宋元版汉籍，并摄其书影，编成一部《美国图书馆藏宋元版汉籍图录》，为学界人士增一津筏。与此同时，邀我担任该项目的学术顾问。我虽在青年时代攻读过“版本目录学”这门课程，但后来的几十年，这门学问几乎近于被禁锢，其珍善本图书多以不是理由的名目被“专藏”，难以借阅。因经眼者日少，遗忘者日多，所以乍闻其事，有点惶恐，不敢应允；但参与者多为熟识旧友，又是在同一杆大旗下共事的同仁，难以推却，只好应诺，内心则以“顾我则笑，问道于盲”自解。

    图录是著述的一种体裁，在书文化的传承中有一定地位，传说中的“河图洛书”颂赞图书优美曰“图文并茂”，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文物中的汉初长沙国深平防区的地形图、驻军图和城邑图等，都以“图”居主要地位。随着文字逐渐发达，图遂渐退于次要地位，成为文字的陪衬，以致沦于附庸地位。上世纪末，已故林申清先生所撰《宋元书刻牌记图录》，使读者目见珍善图书牌记款式，图录一体渐为人所瞩目。近年以来，以“图录”形式出版的专书渐多，如《灵兰集萃——中华珍贵医药典籍展图录》就是一部收录60多种珍贵医药典籍书影的图录。特别是在“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组织与推动下，“图录”的出版似乎有了上升趋势，特别是古籍，除了以再造古籍的方式增加珍善本古籍的数量以便利读者外，为了人们能经眼古籍的真面目，各省、市多编印图录性质的专书，如山西的《珍贵古籍名录图录》收书88种，天津的《馆藏珍贵古籍图录》收书300余种，皆以收录珍善古籍书影为务。使千里庋藏，如置案头，岂非快事。惟所遗憾者，其所录仅限国内，而流传域外者则只能望洋兴叹而已。晚清黎庶昌使日时，曾以两年之功，搜求流日汉籍，刻书26种，成《古逸丛书》200卷，携之归国，时称盛事。近年，严绍汤先生成《日藏汉籍善本书录》、范邦瑾先生撰《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文善本书续录》及沈津先生撰《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等多种著作问世，利便学者不浅，但均为以文字记录之书录而少图录。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中心诸同仁，有鉴于此，乃定议派专人亲赴美国调查，著成《美国图书馆藏宋元版汉籍图录》一书，以补缺项。

    《美国图书馆藏宋元版汉籍图录》以图录为主，并附简要说明，既开未有之局，又能亲见原书面貌，二美俱，令人兴奋。我循读全稿，可得五点：

    其一，撰著队伍为团队与单兵相结合方式。其事首由安平秋教授统筹规划，指挥全局，以曹亦冰教授为主编，亲临其事。又由卢伟、杨海峥、顾永新诸先生分别负责各馆。如此，既能互通声气，相辅相成；又可专注一点，不受牵制。遂成顺利推进之势，此或可为组织集体项目所借鉴。

    其二，调查搜寻范围较广，本书调查对象为美国国会图书馆及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耶鲁大学东亚图书馆、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芝加哥大学东亚图书馆等六所大学图书馆，共搜得美国所藏宋元汉籍143种（除宋、元版外，其中尚有辽、金本各一种），几近全部（有某书著录较此多18种），可称搜罗殆尽。

    其三，书影摄制，精致明晰。图录重在书影，而书影又以选书页为首要工作。本书各类书影，无残缺页，而所选多为首尾页及两卷衔接页，则版式、大小题、藏章、牌记、刻工、书法等项，均可一览而得。一页之摄，必刷多张，以备优选，是以图录无模糊失真之虞，得信而可征之效。

    其四，图录所附说明，文字简约，所述甚备而不夺图录主位，可见编者字斟句酌之功。通过说明可知图录之版式、版框长宽、行格、图书流转、藏章、装帧和海内外收藏处、版本异同等项，使读者如见原书。这些说明对版本校勘，珍稀本、遗佚本状况，考察名人鉴定等，均有重要参考价值。

    其五，征引繁富。本书非仅以调查所得成书，而是对每幅图录均统观原书，参阅海内外有关版本之名家名著，如陆心源、叶德辉、傅增湘、王重民、屈万里、李际宁、沈津、严绍汤及居密等人有关专著，均有涉及，既增加本书的学术含量，更便于读者利用。

    上述五点，不过为我一得之愚。进而言之，这本图录所产生的更大影响，在于开拓“图片文献”的新道路。这些图录不仅可存真，并编成一本珍善本汉籍照片集，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一种“图片文献”的应用体现，能与“文字文献”、“数字文献”鼎立为三。以我陋见，这就是一部域外珍善汉籍的流传图史。它摆脱了以图片从属文字的陈规，对历史诠释具有独立价值。

    本书编纂诸君，历六年辛劳，成此图录。这一图录将成为以图为主阐释版本流传史的首创之作，亦对在中国文史学界建立“图片文献学”有所启迪。我于本书，忝陪末座，无所建树。惟望古文献研究中心以此为起点，对日本、欧洲等域外所藏宋元汉籍，相继作更多编制图录工作，并逐步建立“图片文献学”这一独立学科，达到“以图解史”的目的，我将以余年翘首以待。

    （《美国图书馆藏宋元版汉籍图录》，中华书局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