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契诃夫有两个哥哥——亚历山大、尼古拉,两个弟弟——伊凡、米沙,一个妹妹玛莎(玛丽雅的昵称)。父亲原是塔甘罗格的杂货店老板,因破产带着妻子和两个最小的孩子去莫斯科投奔在那儿上大学的老大和老二,老三与老四留在家乡读中学。
父亲到莫斯科后没找着工作,两个大学生也无法帮助家里。全家挤在一间地下室,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11岁的米沙几经周折进入免费学校。13岁的玛莎辍学在家帮多病的妈妈干家务,织头巾卖点钱。转年,她由好心人资助才继续升学,十五六岁就成了精明能干的管家人。
契诃夫课余当家教养活自己,并给家里寄钱。19岁时他考入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并开始为幽默刊物撰稿。医学系课程很重,他每天写作到深夜。作品一问世便受到热烈欢迎,因而发表率很高,稿费成了家里主要经济来源。他为玛莎交学费,帮家人迁入新居,又帮玛莎、米沙圆了大学梦。
契诃夫的卧室和玛莎的房间仅隔一层薄板。他在夜间常敲墙,把脑子里突然产生的题材告诉她。玛莎隔着墙也用自己的想象来丰富和发展故事情节。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充实成一篇精彩小说,兄妹俩为这意外收获又惊又喜。
契诃夫大学毕业后行医,业余坚持写作。他戏称医学是自己的合法妻子,文学只是情妇。
1885年夏,契诃夫一家到莫斯科近郊巴勃金诺村避暑。村民们听说这里住着位医生,纷纷来看病,弟弟妹妹就给他当助手。玛莎也学会看点小病。一天,契诃夫不在家,来了个小伙子,说肚子不好受。玛莎给病人拿蓖麻油时错拿了樟脑油。事后她又难过又害怕。次日,小伙子登门道谢给他治好病,玛莎才松了口气。
二哥尼古拉在莫斯科绘画雕塑建筑学校的同学列维坦此时正在邻村画写生,契诃夫兄弟与他是好友,便将他请到巴勃金诺同他们住在一起。列维坦长得漂亮,性格可爱,初到契诃夫家就被玛莎的清纯所打动。
一天,玛莎在林中散步踫到列维坦,两人谈得很愉快。多情的画家突然跪下向她倾诉爱情:“玛莎,你脸上的每一处都让我感到可亲可爱……”
如此突兀的求爱方式令玛莎既吃惊又羞涩,用手捂住脸,急忙跑开。她跑回自己房间,心慌意乱,伏在枕上哭了。契诃夫进来,她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说:“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嫁给他。不过你要注意,他需要的是巴尔扎克小说(指《三十岁的女人》)那种年龄的女人,而不是你这样的。”
玛莎并没听懂,又不好意思问,但明白哥哥是在警告自己。她一向尊重哥哥的意见,这次同样接受了忠告,把列维坦视为兄长。而列维坦却因初恋受挫丧失了追求幸福的信心,从此放纵自己,制造罗曼史。
玛莎以沉默拒绝画家完全出于对哥哥的信赖。这要怪罪契诃夫,是他的过分谨慎,使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和最要好的朋友,双双失去了幸福。
玛莎酷爱绘画,成了列维坦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她任中学史地教师。契诃夫开始在大型刊物发表中篇小说。玛莎除了工作便是照料哥哥。
1888年夏,契诃夫一家到乌克兰某村避暑。一天,房东家来了两位亲戚,他们是斯马金兄弟。两个年轻人相貌英俊,很有文化教养,举止言谈也颇风趣,立即同契诃夫家交上了朋友。兄弟俩来自果戈理的故乡,临走时邀请契诃夫兄弟和玛莎到他们家乡做客。契诃夫正想深入乌克兰腹地,几天后便出发了。这次乌克兰之行让契诃夫搜集到不少创作素材,并使得玛莎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斯马金兄弟常来莫斯科契诃夫家玩,交往频繁。哥哥斯马金对玛莎十分倾心,玛莎也喜欢他。两人常一起散步、聊天。当斯马金向她求婚时,她一点也没感到意外。显然,这个人能燃起她心中的火花。不过和往常一样,她需征求哥哥的意见。她走进哥哥书房:“听我说,安托沙(昵称),我打算结婚了……”
契诃夫早已看出妹妹和斯马金的亲密关系,所以没问她将同谁结婚就全明白了,他没说什么。玛莎立刻觉察到哥哥对这一消息并不愉快,就没往下说。她黯然回到自己房间,不知所措,哭了起来。以后,契诃夫没再和她提这件事,也不像平常那样爱开玩笑了,而且尽量不来找她。这令她十分苦恼。
玛莎反复思索了几天几夜。她想,这么多年来在自己的精心照料和安排下,哥哥有了一个舒适环境,他的才华得以施展,在文学道路上突飞猛进。如今父母年迈,自己一旦结婚,离开这个家,他将会怎样?想到这些,她十分难过。不,不能离开哥哥,不能让他在精神上有一点点不快,不能让他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有一点点变化,总之,不能影响他的精神支柱——文学事业。
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玛莎作出痛苦决定:拒绝斯马金。斯马金对玛莎的答复十分意外,心灵受到极大伤害。他给这位莫测的姑娘写了封言辞激烈的信。
而契诃夫并不理解玛莎此番苦心,更不知道她遭受的煎熬。他从未同妹妹谈过她在感情生活方面的问题,似乎忘了这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
契诃夫在给朋友苏沃林的信中写道:“妹妹仍未出嫁,不过看来还在写情书。我真不明白,她这次又拒绝了求婚,实在是个猜不透的谜。她是唯一真心不愿出嫁的姑娘。”
当契诃夫已不在世时,玛莎读到这封信,为哥哥如此理解深感宽慰。这是她出于对哥哥的爱,但却令旁观者难以接受。他真的不明白吗?他亲眼见到妹妹同斯马金互有好感,而且妹妹已郑重告诉他打算结婚……看来契诃夫也有弱点。他满足于妹妹创造的环境,不愿发生变动,更没意识到她付出的巨大代价,岂不是自私?
19世纪80年代末,契诃夫家搬到库德林花园街一幢小楼(今莫斯科契诃夫纪念馆)。这是“大管家”玛莎物色的房子,房间设计合理,环境优美,所以她一眼就看中了。全家在那里度过一段快活时光。
从萨哈林岛考察归来,契诃夫感到作家应生活在人民中间,因而决定搬到农村。为购置庄园,玛莎和米沙四处奔走,斯马金也没少出力,终于在莫斯科近郊梅里霍沃村买下一座庄园。迁到梅里霍沃,玛莎去学校上班极其艰辛。
契诃夫不到25岁开始咯血,每年春天咳嗽厉害。去过萨哈林岛后健康每况愈下,他曾向亲人表示,准备永远过独身生活。玛莎十分伤心,不知偷偷流了多少泪。她暗下决心终身不嫁,为照顾哥哥生活,支持他的事业献出一切。虽然列维坦常写来一些热情而温柔的信,并不止一次对她说:“玛莎,如果我什么时候结婚,只娶你!”还有那个斯马金依然常来梅里霍沃,也撩得她心神不定。但无论列维坦还是斯马金,都只能是好朋友。
1896年列维坦患了心脏病,医生说他随时会有危险。转年契诃夫大量吐血,被确诊为肺结核。他俩的病对玛莎是个沉重打击。一位是心爱哥哥,一位是蓝颜知己,患的全是无法医治或难以医治的病。眼看两个最亲近的人、两个天才艺术家即将不久于人世,她心碎肠断。
契诃夫为养病迁居南方城市雅尔达。这年父亲去世,母亲便也搬到雅尔达,随后卖掉梅里霍沃庄园。全部繁重而琐碎的事务主要由玛莎一人承担,因为此时其他兄弟都有了各自的家庭。玛莎仍执教于莫斯科,常年在莫斯科与雅尔达之间奔波,经常不得不代表契诃夫出席莫斯科文艺界的各种活动。
1900年7月,传来令人心碎的消息:列维坦病逝,终年40岁。这时玛莎才吃惊地发现,自己是多么爱他!列维坦给她写过许多信。她将信用蓝缎带捆着,连同他送的绘画颜料、调色板、画箱和画架,都作为最宝贵的物品永远珍藏。
契诃夫没能坚持独身,1901年同演员克尼碧尔结婚。而全身心奉献给哥哥的玛莎却与爱情失之交臂……
哥哥病故后,玛莎任雅尔达契诃夫纪念馆馆长,直到1957年94岁时辞世。晚年,她收到斯马金的一封信,他亲切回忆往事,表示仍爱她,永远爱她,但始终不明白当年她为什么拒绝他。玛莎读着信,报以温柔的微笑。
她本可成为一名画家——列维坦曾高度评价她的艺术才华,她本可享受爱情的幸福——两位男士终生爱慕她,可是她却选择了另一条人生道路:为哥哥的事业献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