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已故美国女作家、大知识分子苏珊·桑塔格的日记第二卷昨天在美国上市。
《意识听命于肉体》(As Consciousness Is Harnessed to Flesh)由桑女士的独子大卫·里夫编辑,收入她写于1964-1980年间的日记和笔记,逾500页,由法劳·斯特劳特·吉罗出版社出版。
里夫编辑的桑塔格日记首卷《重生》出版于2009年,南京师范大学教授、桑塔格翻译家姚君伟的汉译工作已近完成。
《纽约时报》日前刊出《意识听命于肉体》的节选,我们先睹如下:
论艺术是乏味的
叔本华将乏味与“苦恼”并列为人生两大不幸。(苦恼来自无有,乏味来自有——此乃丰裕引起的问题。)
人们常说“这真乏味”——好像有过一种终极的标准,可以引以为据,又好像艺术作品无权让人乏味。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重要的艺术都是乏味的。
贾斯珀·约翰斯乏味。贝克特乏味。罗伯-格里耶乏味。还有好多好多。
也许如今的艺术不得不乏味。(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乏味的艺术一定是好艺术。)我们不该再期望艺术带来娱乐或消遣。至少别对高级艺术抱有这样的期望。乏味自有其功用,可以集中注意力。我们正在学习新的专注模式——比如用耳多过用眼——可只要采行老的专注术,就会发现某某很乏味……例如,总是想听出弦外之音(对寓意重视过度了)。
如果感到乏味,我们应该看看自己,是不是采用了正确的专注术。或者——也许我们有一种方法是对的,那就两种方法同时上,在感受上各打对折(听声音,找感觉)。
论理解力
我不关心某某是不是善解人意;人与人相处,在任何情况下,当他们彼此以人相侍,就产生了“理解力”。
论为什么写作
没有正确的途径,去体验我写过的东西。
我写——我谈——为的是发现我在思考什么。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真的”“思考”了。这只意味着我边写边思考(或边说边思考)。如果是另一天写的,或是另一次谈话,“我”可能“思考”出不同的东西。
这就是星期四晚上,我说那番话的用意。现代美术馆的座谈会结束后,有个无礼的蠢货过来指责我对[剧作家爱德华·]阿尔比的攻击。我想说的是:“我没有认为我的观点就是正确的,”或者,“仅仅因为我有观点,并不意味着我就是正确的。”
论爱情与疾病
爱着(l’amour fou)是爱的一种病理性变体。爱着=沉溺=痴迷=排斥他者=对在场感无度的需求=对其他兴趣和活动的麻木。一种爱情的疾病,一种热病(因此令人亢奋)。正所谓“坠入”爱河。可是这样的一种疾病,如果非得不可的话,常得总要好过偶患。常坠爱河,少成疯魔(考虑到世间佳人众多,常坠之说便不能说很不靠谱了),要是人这一辈子,只坠两三回,怕是要走火也入魔。也许更好的是,在任何时候都有几个人总在和你爱着。
论甘草、巴赫、犹太人和折叠刀
我喜欢的东西:火,威尼斯,龙舌兰酒,日落,小宝宝,无声电影,高处,粗盐,大礼帽,大长毛狗,船模,肉桂,鹅绒被,怀表,草新割下来的味道,亚麻布,巴赫,路易十三风格的家具,寿司,显微镜,大房间,靴子,饮用水,枫糖糖果。
我不喜欢的东西:独睡一套房,冷天气,两口子,美式足球赛,游泳,凤尾鱼,小胡子,猫,伞,被人拍照,甘草的味道,自己洗头发(或别人给我洗头),戴手表,讲课,雪茄,写信,淋浴,罗伯特·弗罗斯特,德国菜。
我喜欢的东西:象牙,毛衣,建筑图,撒尿,披萨(用罗马饼),待在旅馆里,回形针,蓝颜色,皮带,拉清单,铁路卧车,付账,山洞,看滑冰,问问题,坐出租车,贝宁艺术,绿苹果,办公家具,犹太人,桉树,折叠刀,格言,手。
我不喜欢的东西:电视,烤豆,多毛的男人,平装书,站着,牌戏,公寓脏乱,扁枕头,晒太阳,埃兹拉·庞德,雀斑,电影中的暴力,滴眼药水,肉糕,涂指甲,自杀,舔信封,番茄酱,长枕垫,滴鼻剂,可口可乐,酒鬼,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