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以色列周日宣布德国大作家、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为不受欢迎的人。
以色列内政部长埃利·伊沙伊表示,根据该国法律,他有权禁止前纳粹入境。
格拉斯本人的历史问题已是经年旧案,伊沙伊的愤怒主要源自德国大作家的诗歌新作《必须要说》(Was gesagt werden muss)。
格拉斯说了什么
6年前,格拉斯自揭曾为党卫军效命的秘史,身为犹太人的德国著名历史学家米夏埃尔·沃尔夫松(Michael Wolffsohn)便在愤怒中宣布:“格拉斯作为道德说教者的一生,已经因为他持久的沉默而贬值了。”
“为什么我始终沉默,长久失语?”格拉斯在《必须要说》的开篇写道。这首诗发表于4月4日的《南德日报》,但主题不是忆旧,而是当前棘手的、甚至日益恶化的中东局势。
在诗中,格先生激烈抨击了以色列的核政策。他认为,以色列与伊朗同等危险。但是比起针对伊朗的严厉制裁,西方对以色列核计划的有视无睹便显得十分伪善。
84岁的格拉斯是目前最著名的在世德国作家,其政治立场一向偏左。但是像大部分德国公众人物一样,他几乎从不公开批评以色列。现在,这首语义直白的诗作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以色列的愤怒尤为强烈。
动荡不安的国际局势、德以两国的历史负重,乃至格拉斯本人不清白的历史,让这场争论变得更为复杂。
伊朗的核危机举世关注,而长期以来,以色列的核武库却是公开的秘密。由于大屠杀的历史,德国的中东政策始终是一个高度敏感与暧昧的话题,左右两派的政治家中,鲜有不公开支持以色列者。
直到2006年,格先生才借自传《剥洋葱》出版之机,公开承认自己曾在年轻时加入过纳粹党卫队。
“为什么我现在才说?因为我顾虑自己的出身,背负着污点,永远无法去除,”他在《必须要说》一诗中写道。
格先生还说,他的另一个顾虑是,如果他说出真相,“大帽子便从天而落,上面写着:‘反犹主义’。”
他的担心立刻成为了现实。一俟《必须要说》见报,以色列外交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便正式声讨了格拉斯的反犹主义。
格拉斯再成众矢之的
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4月5日表示,格拉斯将以色列和伊朗在道德上等量齐观的做法是可耻的,因为伊朗“是一个否认大屠杀并威胁要毁灭以色列的国家。”内塔尼亚胡还说:“是伊朗,而不是以色列,才是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威胁。”他转而攻击了《铁皮鼓》的作者本人:“足足60年,格拉斯先生隐瞒了他参加党卫队的事实。”
以色列驻柏林的使馆则套用格拉斯的诗作,向作家发动回击:“必须要说的是,欧洲有个传统:在逾越节到来前指责犹太人杀人献祭。”
在德国国内,格拉斯同样受到了负面批评。许多政治家和犹太知识分子指责他夸大其词。天天刊登无上装女郎照片的该国头号小报《图片报》说,格拉斯写了首“糊涂诗”。
上周六,破坏分子袭击了德国城市哥廷根的一座塑像。此像的主题是言论自由,由格拉斯本人创作并捐赠。破坏者用红色油漆在塑像上喷字,警告格先生:“闭上你的嘴!”
格拉斯的同情者
也有严肃的评论家认为,格拉斯的观点与反犹主义无关,至多表明他对中东问题所知甚少。
柏林艺术学院院长克劳斯·施特克(Klaus Staeck)是德国为数不多的格拉斯支持者之一。“应该允许人公开说话,而不至于被宣布为以色列的敌人,”他说,格拉斯不过是表达了自己对中东局势的观点。“很多人也有同样的担忧。”施先生说。
以色列著名的历史学家汤姆·塞格夫(Tom Segev)认为:“对这首诗,研格拉斯究的专家们要比战略分析家们更感兴趣。”他认为,将格拉斯形容为反犹主义者的做法是“愚蠢的”,格先生“某些内在的心理需求受到了错误的指责”。
塞先生说,《必须要说》“相当可悲”,格拉斯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文学创作中去,而不是写天真的政治诗。“他是个伟大的作家。他84岁了。我希望他能用最后一笔来写一本好书,”塞格夫说。
但伊朗已将格拉斯树为敢言的英雄。该国国营的英语频道“新闻电视台”指出:“在德国战后的历史上,此前从未有过这样一位杰出的知识分子,以如此勇敢的方式攻打以色列。通过隐喻的语言,诗人向以色列发动了致命的诗化打击。”伊朗文化部副部长贾瓦德·沙马克达里致信格拉斯,称赞这首诗是“一部从人类和历史的角度出发的高度负责任的文学作品”,及时地说出了真相。
值得注意的是,以色列国内舆论并非一边倒地口诛笔伐。该国头号大报《国土报》刊发社论指出:“对君特·格拉斯,以色列的反应一向是歇斯底里的。”该报的专栏作家吉迪恩·莱维(Gideon Levy)也认为,格拉斯和其他以色列政策的批评者“都不是反犹主义者,他们表达出了许多人的看法”。他写道:“我们不要谴责他们,而是应该想想,我们自己做了些什么,让他们产生了这样的观点。”
必须要说
作者:君特·格拉斯,译文:康慨
为什么我始终沉默,长久失语,
面对着公然进行的战争游戏,
到最后,我们只能
沦为幸存的看客。
这就是那所谓的权利,可以先发制人地攻击,
将伊朗的人民清除殆尽,因为他们的
统治者信口开河,鼓动人民集体欢歌;
因为有人怀疑,一颗原子弹
可能出现在他的权力笼罩之地。
可我为什么欲言又止,
不敢提及另一块土地?
多年来,它秘密地
充实着核武器,
无人监督,无人验证,
一切核查均置之不理。
这些事实,人人视而不见,
我也以沉默屈身相就,
仿佛这是个惹祸的谎言,
威吓我:惩罚就在眼前。
一不小心,大帽子便从天而落,
上面写着:“反犹主义”。
现在,虽然我自己的国家
还在不断拷问并反省
它本身独有的、无可比拟的罪行,
却又要做一桩纯粹的生意,
冠冕堂皇地称作维修,宣布
将把又一艘可以运载核弹头的潜艇
交付给以色列,而这个国家
从未获得拥有原子弹的证明,
唯一的证据,是它发散的恐惧,
我要说出我必须说的话。
为什么我现在才说?
因为我顾虑自己的出身,
背负着污点,永远无法去除,
也意味着我无权希望以色列——
一块我现在,也将永远与之相连的土地——
承认这个人所共知的真相。
为什么到了现在,老了,
墨水快要用光,我才说:
以色列的核力量威胁着
本已脆弱的世界和平。
因为必须要说,
即使明天也可能太迟;
因为——德国人背负的已经够多了——
我们可能在为一桩可以预知的罪行
提供凶器,因此没有任何寻常的借口,
可以为我们的共谋脱罪。
我承认:我不再沉默
是因为我厌倦了西方的伪善;
也因为我希望,许多人
也许会摆脱沉默,也许会呼吁
已知危险的制造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也许会要求伊朗和以色列的政府
都能接受一个国际权威机构
对双方的核潜力与核能力
展开检查,全程公开,不受限制
只有这一个办法,
才能帮助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
乃至被狂热占领的这一地区
所有面对面生活在永恒敌意中的人,
并且最终,造福于我们所有的生者。
据《卫报》所刊布雷昂·米切尔的英译稿,并参照美联社译文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