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之始的初夏,到了省城长春,朋友驱车引我拜访吉林省十大藏书家之首的上官缨先生。先生年过七旬,是东北沦陷区文学史研究专家。已经暖意融融了,老先生还穿着毛衣毛裤,在满屋子书架的空隙间逡巡。每找到一本泛黄的书,他酒盅底样的眼镜贴近了书本,娓娓谈来,如数家珍。先生的书话,零星读过一些,知道他这几间屋子的藏书,是他几十年来,东背西扛,节衣缩食,辛苦辗转搜罗来的,实在太不易。
两年后的一天,朋友从省城打电话讲了一件事,让我深受感动。
上官缨的长子,突患精神病,先生深陷苦恼之中。虽是离休干部,也无甚积蓄,惟有几屋旧书而已。思来想去,决心破家给儿医病——卖书!吉林省一位文学评论家、作协领导得知此事,想帮先生一把,就联系了某重点大学图书馆,对方也有意,于是谈价。也不知是老先生把他的这些宝贝看得过高,抑或是潜意识中有意高估价实不愿卖,还是那个大学给价偏低,总之是相差一半。于是乎,老先生心一横——给多少钱我也不卖了!真是神了,张罗卖书的日子,上官先生整日恹恹而居,不思茶饭,似有重病加身;而此时,书不卖了,这把老骨头又豁然而愈,蘧然而起,精神大振,前后判若两人矣!
书能充饥,这是1960年忍饥挨饿的年代,我亲历过了的;书又能医病,这也被上官先生无意中验证了。
藏书,是积累,是修养,更是一种精神和情怀。
去年4月,上官缨病逝于长春,我才知他原名叫潘芜。我想,老先生病危之时,也一定像书生瞿秋白临刑前那样,惦记的还是书:《红楼梦》、《阿Q正传》……它们都可以再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