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学的威信如此崇高的年代,以下论点几乎成为通识:要做成一桩好生意,需要动用商业科学。文化既成产业,给我们一种起码的启发,就是要从市场角度去理解文化、运作文化。种种文化现象,既然一体纳入了市场的逻辑,那么,相通之处,所在皆有。以电影来类推出版:我们可以用“叫好”与“叫座”两个标准去评价电影,那么,据此分说出版,就有了价值出版和商业出版这两个基本的分类。但是,凡事最怕偏执一端,从市场角度去理解文化,并不意味着文化等同于市场。论斤说两做出版,未免迷失本来路,于是就有所谓“价值出版”的内在探究,就有了“人文守望”的旧调重弹。
人文一词,殊难定义,只能取对证的方式去理解。读古雅的出处,《尚书》有“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引通俗的成语:“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都能感受到人文与技术的相对论。一般说来,人文常与科学、技术相对,考稽史实,鉴于科学的成功主要因其实际的功用,所谓科学常常是指“变革世界”的实用科学,等同于技术。人文是某种素养,技术是某种专长,专长容易辨别,素养殊难量化。逸出科学范畴的人文,如识别人心、默化习俗、价值观的创新与改造等等,并非技术可控。
当然,对举并非对立,人文与科技若能彼此融合,将是一种和谐的景象。比如,印刷技术的发明,为人文思想的表达提供了长久而牢固的载体,在哲学家、历史学家看来,随着书写艺术和印刷技术的问世,奇迹对人类的真正统治才真正开始。而书籍,则具有使分离的事物接近和保持持久紧密联系的神奇功能。在这里,出版的意义,显现得如此的深刻。
令人惋惜的的是,毕竟愿望不能当马骑,科技与人文的取舍,偏执一端是常态。自今视昔,明日黄花。自中国通商贸易、改革开放之后,传统成为怀旧之资,科技文明成为全球衡量进步的统一标准。前头说了,出版作为一门生意,商业科学似乎是当下亟待补足的功课,而人文呢,形象太内敛了些,担当太宏大了些;功效,又太让人着急了些。现在是工商社会时代,这个时代,目的明确,追求利润,人,变得工具化了;书,也因此手册化了。商业出版,追求的是市场效果。不可否认,它的追求相当纯粹,也因此可以用利润来量化。以利润判高下,源自工商社会的标准一统江湖,舍此无他。
出版向来以传承人类精粹的精神文明为己任,那么在这么多世俗的生意中,出版理当有别于一般的算计。在商业出版之下守护价值出版的一席之地,人文守望是出版人的一个重要坚持,这些坚持虽然与纯粹的商业毫无关系,却让出版独有的精神特质得以延续。我们用兼顾“尚知”和“重情”的人文主义来代表那些具备思想性、社会性和文学性的优秀作品,他们既有“冷头脑”的理性思辨,又不乏“柔心肠”的情感共鸣,给读者展示以思想的超前、眼界的前瞻和文学的美感。当然,价值出版的读者向来是小众群体,但正是不断扩大的小众方能提升大众的素质,才能据此逐渐提高审美、评价和判断,才谈得上人类精神文明的传承与熏陶。
人文与科技的对立,取哲学批评的角度,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关于真诚的信仰追求与某种金钱至上的功利主义之间的矛盾。追思古老中国的重人文轻科技,导致礼仪廉耻败给了坚船利炮;而今经济一体,利润至上,标准又偏向了另一方。但是,“科技至上,唯利是图”之后呢?大概用得上哲学家的预言:目的不再考究,只崇尚方法的巧妙,行为终将流于病狂。人文一说重新提起,是在商业时代下的某种理念的纠偏。它的指代意义,更甚于它的本体内容。
市场化条件下,出版业提出的“产品创新:以文化创造商业价值”的口号,可谓顺势而为。顺势而为的说法本身不错,然而有些错,是错在根子上,比如,“势”之研判;比如,“为”之内容。犯错犯在根子上,未免过于迁就现实,终至舍本逐末。我们也曾怀抱美好的愿望:商业利润出于知恩图报来反哺价值出版。但是,在“技术给我们带来的礼物”——速度——面前,我们深深感到:人文守望,这四个字的知易行难可谓语重心长。
中国经济出版社 吴航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