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生活在北方。从小时候起,柿子就是冬天的恩物。小孩子家管什么暖胃不暖胃,越是“大凉之物”越要吃。把柿子放在窗外冻着,吃的时候呵着手,捧着冰凉的冻柿子,咬破皮吸一口,齿颊间一股冷气入肚,全身一激灵,通体舒泰。
后来,大饥荒的年月里,有人写文章,提到民间一向把枣儿、栗子、核桃、柿子,叫做铁杆儿庄稼。这是像电影《青松岭》放的那样,把种植和贩卖干果当成“资本主义”复辟活动以后,遭到自然的惩罚,良知未泯的文人献的经国济世之策。可惜都成了马后炮,远水解不了近渴。近山的铁杆庄稼不少早就砍的砍、烧的烧了。
吃饱以后,才会有欣赏之情。城里人们下乡看红叶,发现了柿树的叶子也能变红。我那年秋天赴太行之约,从新乡下车到山窝窝里去。也怪我读书少,关于柿子树的旧句,搜索来搜索去,只想起一句“遥灯出树明如柿”,还不是直接写柿树的,但这盏“遥灯”,却照亮了树头千百盏柿子,我也套出了一句“遥灯如柿柿如灯”,些许暖意,算是对平生吃了许多柿子的可怜的回报。
到黄岩、温州,吃到南方的柿子了,品种不同,不像北方的偏扁,色黄,是方方正正的,更红,近于西红柿——哦,从海外输入的番茄,就是因为像我们南方的红柿子,这才命名为“西——红柿”吧?
于是知道柿树不限于北方,它是全国孩子冬天的恩物。
却没想到台湾也盛产柿子。
小雪大雪之间,我们从南部的高雄,经过台湾全岛最南端的两个岬角——猫鼻头和鹅銮头后,往台东去途中,停在一站大水果市场,那里着重向观光客推荐的三样果品,是“莲雾”“牛奶枣”和柿子,前二者属台湾特产,柿子可是老相识了。
在遥远的台湾见到柿子固然可喜,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它相当普及,它在台湾冬令的出现,好像盛于它在大陆果品市场上的风头——在北京,就并不是所有的水果摊上都能买到柿子的。
更出乎意料的,是台湾柿子不知不觉间卷入了国民党马英九和民进党蔡英文的“选战”。
观光客不问政治,更没有时间去弄清选战的细节。然而道听途说,好像是蔡英文的民进党为了争抢农业县市的选票,发表了一个什么水果月历,指责“果贱伤农”,举柿子为例。但她把“几十元的柿子说成二元”,影响所及,导致柿子“败市”,“让果农都牺牲”。事后虽然蔡英文声明是发布相关信息时电脑操作出了差错,为此向公众道歉;但这一场“柿价风暴”,“不仅让柿农跳脚,也让中间选民质疑蔡英文的个人诚信和领导能力”。围绕柿子,马英九赢了一局。
柿子有知,也不会想到它会碰上这样一场点名道姓涉及它身价的辩论。
我忽然想,今后一段时间内,台湾的居民每到吃柿子的季节,跟大陆人不同的,总都会想起这一段热闹吧。